墨尘蹲在竹筐堆里翻找时,竹片刮过袖口,勾出道细痕。青瑶刚把绣好的兰草荷包收进木匣,见状忙放下针线走过去:“怎么还是这么毛躁?”她从针线篮里抽出根细麻线,指尖缠着线在他袖口打了个小巧的结,“这样就不会勾到竹篾了。”
墨尘低头看她发顶的碎发,阳光落在上面像撒了把金粉,喉结动了动:“这筐得编得再密些,不然装不住新收的桂花。”他手里的竹篾在指间翻飞,青绿色的竹皮泛着水润的光——是今早刚从后山砍的新竹,带着晨露的潮气。
“知道你急着做桂花糕给李婆婆送去。”青瑶笑着蹲在他对面,捡起根竹篾帮他理直,“不过也不用赶这么紧,她老人家这几日精神好多了,昨儿还拄着拐杖到门口看云呢。”
墨尘的手顿了顿。李婆婆是村里最老的长辈,当年青瑶爹娘被柳家陷害时,是她偷偷把年幼的青瑶藏在柴房,用晒干的桂花垫在她身下取暖。如今老人家眼睛花了,却总念叨着要再闻闻新鲜桂花的香。
“多编两个,”他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竹篾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响,“一个装桂花,一个给婆婆装针线,她上次说竹筐漏线,针总掉出来。”
青瑶望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想起小时候。那时墨尘总爱跟在她身后,她学绣活,他就蹲在旁边编竹筐,编坏了的竹条堆得比人还高,却非要坚持“瑶儿的绣品得配最好的竹筐装”。有次她绣坏了娘留下的绣线,是他拆了自己最宝贝的竹鸟笼,用竹丝给她串了个新线轴。
“对了,”青瑶忽然想起事,“昨天县太爷派人来说,柳家抄没的家产里,有批给宫里供的云锦,问咱们要不要挑几匹。”
墨尘的竹篾差点戳到手:“宫里的云锦?”
“嗯,说是当年柳家偷换了咱们家的货,这批才是正经织工做的,上面的金线都是真金捻的。”青瑶指尖划过旁边的竹筐边缘,那里有个小小的刻痕,是她当年换牙时咬的,“我想着,挑两匹水红色的,给婆婆做件新棉袄,她总说冬天冷。”
“再挑匹月白的,”墨尘接口道,“给你做件新嫁衣。”
青瑶的脸“腾”地红了,抓起根竹篾轻轻打他手背:“没个正经!”话虽如此,嘴角却压不住地上扬。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阿珠的笑声:“瑶儿姐,墨尘哥,快来看!”她手里举着个木盒,跑得辫子都散了,“周掌柜送新胭脂来了,说是用今年的新花做的,颜色特别正!”
青瑶迎出去,阿珠已经把胭脂盒打开,里面的脂膏泛着细腻的光,混着淡淡的花香。“掌柜说这是他闺女调的,加了桂花蜜,不伤皮肤。”阿珠献宝似的递过来,“他还说,等瑶儿姐的绣坊开起来,他免费给做胭脂盒子,用最好的檀木刻花!”
墨尘也编完了竹筐,拍了拍手上的竹屑走过来。阿珠眼尖,指着他筐底的花纹笑:“墨尘哥偏心!这筐底的桂花纹,比给我编的竹篮密多了!”
墨尘难得没反驳,只把竹筐往青瑶面前推了推:“装你的绣品正好。”
青瑶拿起竹筐细看,筐底的桂花纹果然格外精致,每片花瓣都用细竹丝勾勒,像她绣在帕子上的花样。她忽然注意到筐沿内侧刻着行小字,是墨尘的笔迹:“瑶尘同框”。
“谁让你刻这个的!”她假装生气,却把竹筐抱得紧紧的。
“本来就该刻,”墨尘挠挠头,“当年你说要让青家的绣品重新出名,我说要让墨家竹器跟着沾光,现在不正好?”
阿珠在一旁拍手:“那绣坊的招牌得让墨尘哥刻!用老槐树的木头,刻上‘瑶尘绣坊’,再雕两朵桂花,肯定好看!”
说笑间,李婆婆的孙子小跑着来传话,说老人家醒了,正念叨桂花呢。墨尘立刻往竹筐里装了刚摘的桂花,青瑶则把绣好的兰草荷包放进另一个小筐,又揣了盒新胭脂——是阿珠硬塞给她的,说“瑶儿姐擦这个颜色最好看”。
走到李婆婆家院外,就听见屋里传来咳嗽声。推开门,老人家正坐在窗边,手里摸着个旧竹篮,那是当年藏青瑶的柴房里找出来的,竹篮底还留着桂花的黄渍。
“婆婆。”青瑶走过去,把荷包放在她手里,“闻闻,新绣的兰草,跟您当年种的一样香。”
李婆婆的手颤巍巍地摸着荷包,浑浊的眼睛亮了亮:“是瑶儿的手艺,错不了。”她转向墨尘,“小尘编的竹筐吧?这竹味,跟你爹当年编的一个样。”
墨尘把桂花递过去,老人家深吸了口气,笑了:“香,真香……就是眼睛看不清了,不然得看看你们俩,是不是跟当年一样,总爱拌嘴。”
青瑶和墨尘对视一眼,都笑了。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三人身上,竹筐里的桂花散发着甜香,混着屋里的艾草味,像一段被温柔收藏的旧时光。
临走时,李婆婆拉着青瑶的手,把那个旧竹篮塞给她:“留着吧,当年垫在你身下的桂花,我都晒干收在里面了,说不定还能做回胭脂。”
青瑶捧着竹篮,感觉沉甸甸的。里面装的哪里是桂花,分明是老人家藏了多年的暖。
回到院里,墨尘正给新竹筐刷清漆,青瑶就坐在旁边,把旧竹篮里的干桂花倒出来,一朵朵捡着里面的杂质。
“明天去挑云锦,”墨尘忽然说,“顺便去看看柳家那片竹园,听说他们当年霸占了你家的竹地,现在该还回来了。”
青瑶抬头,看见他眼里的光,像当年在柴房外守着她时一样亮。她低下头,继续捡桂花,嘴角却忍不住弯起——那些被偷走的,被藏起的,被遗忘的,都在一点点回来,像竹筐上的纹路,虽历经磨损,却终会被新的岁月,织成更温暖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