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偏厅那顿冰冷沉默的晚餐,如同一个无形的分水岭。林见深那句“不知道比知道安全”的关切,像一层坚韧而冰冷的茧,将江婉温柔的隔绝在那个黑暗世界之外。关切被阻隔,疑虑和恐惧在沉默中发酵,反而催生出一种更加焦灼、更加执拗的决心。她不能再被动地等待,不能再被蒙在鼓里。她必须要知道,丈夫用疲惫和伤痛换来的“平息”,到底镇压着怎样的恐怖?
报社的资源和人脉是她此刻唯一能撬动真相的杠杆。她绕开了官方的口径,动用了多年来积累下的非正式,却极其可靠的渠道。过程像在布满荆棘的黑暗森林中穿行,每一步都带着巨大的风险,每一次低声的交谈和加密文件的传递,都让她手心沁出冷汗,心脏在胸腔之中狂跳。
但那份来自锦华苑张某案,被列为高度机密的法医最终报告的关键细节,终于如同染血的碎片,被艰难的递到了她的手中。
不是完整的报告,只是几页打印在普通A4纸上的专业文字摘要。江婉坐在自己报社格子间的电脑前,午后的阳光被百叶窗切割成一条条光带,落在她紧握着纸张的手上。周围的同事在忙碌,键盘敲击声、电话交谈声汇成一片模糊的背景噪音。然而,她的世界,却在目光触及第一行字时,瞬间被拖入了冰冷的深渊。
1. 溺液成分分析:
> 死者肺部及呼吸道内溺液样本,经质谱联用仪(Gc-mS)及微生物宏基因组测序深度分析,结果如下:
> 主要成分:非城市自来水或任何常见清洁用水。未检出氯、氟化物等市政供水特征成分。
>有机质构成:检出极高浓度的复杂有机混合物,包括大量腐植酸、富里酸(典型腐殖质分解产物)、多种厌氧微生物代谢产物(如硫化氢衍生物、甲烷硫醇)、以及大量无法明确分类的未知有机化合物碎片。
>无机成分及微生物: 检出多种硅藻(以羽纹硅藻属、舟形藻属为主,形态陈旧)、蓝藻(微囊藻属)、大量厌氧菌(如梭菌属、脱硫弧菌属)及真菌孢子(镰刀菌属、青霉属)。沉积物颗粒分析显示含有大量腐殖质、粘土矿物及少量不明来源的微晶体颗粒。
>综合判定: 该溺液成分高度复杂,富含腐殖质及厌氧微生物代谢产物,硅藻种类及形态特征指示其更接近于长期停滞、重度缺氧、富含有机质分解物的陈年死水。与城市供水系统或常见水体特征显着不符。
陈年死水?重度污染的淤泥水?江婉的胃部一阵翻搅,仿佛闻到了那报告中描述的腥臭气息。张某,一个生活在现代公寓里的男人,在干涸的浴缸里,被这种成分诡异死水……活活溺死?
2. 死亡时间与供水状态交叉验证:
> 死者确切死亡时间: 精确锁定在7月25日 22:15 - 22:45 之间。
> 公寓大楼供水记录: 因主管道突发破裂抢修,该楼栋所有住户的冷热水供应,自当日21:30起完全中断,至次日凌晨03:15才恢复。期间,包括死者张某所居住的302室在内,所有室内水龙头、淋浴、马桶水箱均无任何液态水可供使用。
> 现场勘察复验: 再次确认,案发浴缸及周边地面、下水管道干燥,无任何近期水渍残留。室内其他水源均处于无水或干燥状态。
>结论:死者肺部进水窒息的确切时间,与其居住单元内理论上完全不存在任何液态水源的时段(21:30 - 03:15)核心窗口(22:15-22:45)高度重合。现有物理证据无法解释其肺部及呼吸道内大量溺液的来源。
没有水!法医的结论冰冷如刀!在张某死亡的那个精确时间段,他的公寓里,理论上连一滴水都不可能存在!然而,他却实实在在的被淹死了,物理规则被彻底践踏!常识被碾得粉碎!只剩下一个充满恶意的荒诞事实!
3. 关键物证(桃木梳)分析补充:
>梳齿间暗红色污垢:经dNA提取及StR分型检测,确认为人血。
比对结果:检出至少三个不同的、未知的人类个体dNA图谱。数据库比对无吻合结果。
血液陈旧度分析:指示其沉积时间跨度较大,部分样本推测超过十年,甚至可能更久远。具体年代难以精确判定。
> 缠绕枯黄长发: 成功提取dNA样本,经测序及数据库比对,无任何匹配结果。发质分析显示极度干枯、缺乏营养,毛鳞片严重损伤,推测长期处于非正常状态。
三个!至少三个!未知年代久远的受害者!他们的血液,早已干涸、渗入这把廉价桃木梳的深处!那几缕枯黄的长发,如同被强行从某个早已腐朽的躯体上撕扯下的残骸,找不到任何归属!
“啪嗒。”
一滴冷汗从江婉的额角滑落,砸在她手中紧握的报告纸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她的身体无法控制的微微颤抖起来,从指尖一直蔓延到全身。报告纸在她手中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科学!这被无数人用以解释世界的冰冷工具,此刻在这份报告面前,被彻底颠覆,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它清晰的描绘出了恐怖,却对恐怖的根源束手无策!它证明了“无水溺亡”的荒诞事实,证明了那把梳子上沾染的陈年血渍,却无法给出一个符合逻辑的解释!
没有水,人却溺死了。
用的是成分诡异的死水。
唯一的异常物品,带着至少三个无名死者的陈年血迹和无法追溯来源的枯发。
这份冰冷的报告,终于彻底捅开了江婉的认知,所有的疑虑、恐惧此刻都被这份来自现代法医学的证据,以一种极其荒诞、极其恐怖的方式串联、印证、坐实了!
江婉猛的将报告纸按在桌面上,仿佛那纸张本身也带着诅咒的灼热。她抬起头,目光穿过报社明亮的落地窗,望向城市钢筋水泥的丛林深处。阳光依旧明媚,车流依旧穿梭不息。但在她眼中,这座城市的每一扇窗户背后,每一个堆满旧物的角落,都可能隐藏着一个无声的恐怖之源。而她的丈夫,正独自一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在阴影中奋力修补着这些通往地狱的裂缝。
然而,在这极度的恐惧之中,一种更为深沉、更为决绝的了然,悄然升起。这了然并非来自于理智的思考,而是源自她内心深处的一种本能,一种对死亡和绝望的透彻领悟,她想了解更多,想要更深的了解丈夫的一切,她不想再做那个被保护,被隔绝的安全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