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北风卷着雪沫子,在窗棂上撞出细碎的声响,像是无数根细针在扎着玻璃。
宁露露把最后一绺白菜叶码进粗瓷盆里时,铁皮炉子上的铝锅正咕嘟咕嘟吐着白气,滚沸的肉汤香混着辣椒的呛味,在土坯房里漫开,温暖而诱人。
墙上的挂钟刚敲过六点,铅灰色的天已经沉得像块浸了水的破棉絮。
她拢了拢藏蓝色的斜纹棉袄,指尖划过冻得发红的耳垂,忽然听见院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媳妇!”
男人的嗓音裹着风雪撞进来时,宁露露手里的筷子 “当啷” 掉在桌上。
她趿着棉鞋冲到门口,掀棉帘的动作太急,冻在门楣上的冰棱 “啪嗒” 砸在肩头,冰凉的雪水顺着领口往下滑,却抵不过胸腔里骤然翻涌的热流。
成斯年站在雪地里,军绿色的大衣上落满了雪,帽檐下的睫毛挂着白霜,像是镶了层银边。
他肩上还挎着鼓鼓囊囊的帆布包,看见她的瞬间,眼里的疲惫突然就化了,嘴角扯开个带着胡茬的笑:“愣着干啥?不请我进去?”
宁露露这才回过神,手忙脚乱地去拍他身上的雪,指尖触到他冻得僵硬的耳朵,心疼得直抽气:“不是说任务要到下个月?怎么突然回来了?”
“临时调整。” 成斯年反手把帆布包卸在地上,顺势攥住她冰凉的手往怀里揣,粗粝的掌心裹着风雪的寒气,却烫得她心尖发颤,“快让我暖和暖和,屋里啥味儿这么香?”
“刚煮的火锅。” 宁露露被他拽着往屋里走,鼻尖蹭到他大衣上的雪粒,冰凉凉的,却忍不住笑出声,“你回来的倒是巧。”
“嘿嘿嘿。”成斯年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铝锅里的汤还在翻滚,切得薄薄的肉片在沸水里打了个卷就变了色。
成斯年脱了大衣往椅背上一搭,露出里面的灰色毛衣,宁露露拿出一副新碗筷过来,刚放下,成斯年便洗好手走了过来,坐下时腰间的枪套硌得椅子 “吱呀” 响。
他抄起筷子夹了片肉塞进嘴里,烫得直吸气,眼里却亮得惊人:“还是家里的味儿香,比野战灶上的铁锅炖强百倍。”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宁露露给他倒了杯热水,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任务顺利不?”
成斯年的动作顿了顿,夹着白菜的筷子悬在半空。
窗外的风雪不知何时大了起来,呜呜地像是野兽在哭:“嗯,勘探队在那边发现点东西,明早还得走。”
“危险不?”宁露露的声音低了下去,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桌沿。
她知道他不能说太多,可每次他出门,她的心就像悬在半空的石头,落不了地。
“能有啥危险,都是咱们的地界儿。” 成斯年笑了笑,往她碗里夹了一筷子肉卷,“就是风大,刮得人睁不开眼。对了,上次让你说给我织的毛裤织好了没?那边夜里冻得能把石头冻裂....”
“早好了,一会儿给你装起来。” 宁露露白了他一眼,眼眶却有点发热,“还给你做了两双厚袜子...”
锅里的汤渐渐少了,肉香混着煤烟味在屋里弥漫。
成斯年喝了口酒,脸颊泛起红潮,话也多了起来。
他说起戈壁滩上的星星,说比大西北的夜空亮得多,说起战士们在雪地里挖掩体,冻得直跺脚还唱着军歌...
宁露露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往他碗里添点吃的。
墙上的挂钟敲了八下,外面的风雪小了些,只余下窗棂上细碎的摩擦声。
成斯年将洗好的碗筷放进橱柜,转身回到屋子顺手关了屋门。
铁皮炉子上的水壶 “呜呜” 地叫起来,宁露露提着壶往脸盆里倒热水,白汽瞬间氤氲了半间屋,刚想转身就被成斯年从身后抱住了,下巴抵在她发顶,胡茬蹭得她发痒。
“瘦了。” 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酒气和烟火气,“是不是我不在家,你又舍不得吃?”
“哪能呢,我能亏待我这张嘴?” 宁露露转过身,指尖划过他眼角新添的细纹,“倒是你,看这脸糙的。”
成斯年没说话,只是低头吻她,他的嘴唇带着屋外的寒气,却烫得惊人,像是要把这些日子的思念都揉进这个吻里。
脸盆里的水还在冒热气,窗外的风雪彻底停了,只有炉子里的煤块偶尔 “噼啪” 响一声,衬得屋里格外静。
宁露露的棉袄被他褪到胳膊肘,露出里面的秋衣,他的手抚过她的后背,引得宁露露一阵震颤。
“斯年…” 她的声音发颤,手指插进他粗硬的头发里。
“别动。” 他按住她的肩,吻落她的颈窝,“让我抱抱你。”
土炕被压得 “咯吱” 响,被褥蹭着皮肤发痒。
月光不知何时从云缝里钻出来,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他的动作带着久别重逢的急切,却又小心翼翼,像是捧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慢点…” 宁露露咬着唇,眼泪却忍不住掉下来,砸在他的肩上,滚烫滚烫的。
“媳妇,我想你。” 他的声音埋在她的发间,带着压抑的沙哑,“天天想!”
子里的火渐渐弱了,屋里的热气却没散。
成斯年搂着宁露露,大掌贴在她的小腹上,另一只手把玩着宁露露的发梢。
“过阵子,能不能请个假?” 她轻声问,指尖在他的胸口上画圈。
“好。” 成斯年没问为什么,立刻答应,下巴抵着她的额头,“等我把这阵子忙完,就请个长假。”
天快亮的时候,成斯年悄悄起了床。
宁露露闭着眼装睡,听着他穿衣服的动静,听着他往帆布包里塞东西,感受到他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听着门轴 “吱呀” 响了一声,又被轻轻带上。
她猛地睁开眼,冲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
雪地里,成斯年的身影已经走远了,军绿色的大衣在白茫茫的天地间,很快就消失在路的尽头。
炉子里的火还没灭,铝锅里的汤已经凉透了,结着一层薄薄的油花,她也没心思继续睡了,披上棉衣下了炕,添了块煤,看着火苗重新窜起来。
总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