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里已经裹着刀子似的凉意,刮在脸上带着沙砾的粗糙感。
顾廷舟躺在硬板床上,后脑勺传来一阵阵钝痛,像是有无数根钢针在太阳穴里搅动。
他费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土黄色的墙壁,屋顶挂着一盏昏黄的灯泡,电线老化得外皮都发脆,随着窗外的风声轻轻晃动。
这不是他熟悉的地方。
末世里挣扎了二十几年,他见过的只有断壁残垣、变异兽的獠牙和人类为了半块压缩饼干就能红着眼厮杀的模样。
记忆的最后一帧,是他为了掩护小队撤退,被一只五级变异熊拍碎了肋骨,温热的血糊住了视线,意识沉入黑暗之前,他以为自己终于能解脱了——不用再饿肚子,不用再提心吊胆,不用再每天在生死边缘徘徊。
可现在,他不仅活着,还躺在这么一张干净的床上,盖着带着肥皂味的军绿色被子。
“醒了?醒了就好!”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端着搪瓷碗走进来,看到他睁眼,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顾连长,你都昏迷半个月了,可把同志们吓坏了。”
“医生说你这是命大,子弹擦着脑干过去,再偏一点就没救了。”
顾廷舟没说话,只是盯着女人胸前的红十字标志,脑子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团乱麻。
顾连长?子弹?这些陌生的词汇和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正在疯狂融合 —— 三十五岁,36团一营五连连长,河省人,十八岁参军....半个月前在边境执行任务时为了救战友,被敌人的冷枪打穿了后脑勺。
这具身体的原主,已经死了。
而他,来自末世的顾廷舟,在意识消散的瞬间,不知为何占据了这具躯壳。
他抬手摸了摸后脑勺,纱布下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指尖触到的皮肤虽干燥,满是茧子,却没有末世里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疤,也没有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干瘪的指节。
这具身体很强壮,肌肉紧实,虽然比他的年纪大了十岁,却充满了活力。
只是,那伴随他二十年的异能,消失了。
末世中他觉醒了雷电异能,是小队里最强的战斗力。
可现在,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股熟悉的能量波动荡然无存,只剩下这具身体本身的力量,虽然也比普通人强上不少,但和异能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顾廷舟却没什么失落感。
异能是末世的生存工具,是用无数次生死考验换来的,也是枷锁。
没有了异能,他不用再被当成小队的 “武器”,不用再每次战斗都冲在最前面,不用担心哪天异能透支而死。
现在这样,挺好。
“水。” 他沙哑地开口,声音还带着刚苏醒的虚弱。
白大褂女人连忙放下搪瓷碗,端起旁边的水杯,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的后背喂他喝水。
温水滑过干涸的喉咙,带来久违的舒适感,顾廷舟闭上眼睛,贪婪地感受着这份平静 —— 没有丧尸的嘶吼,没有炮火的轰鸣,只有窗外风吹过白杨树的沙沙声,和远处传来的零星军号声。
“对了,顾连长,” 女人喂完水,像是想起了什么,犹豫了一下说道,“你昏迷的时候,你爱人… 赵同志过来过一次,把离婚协议书签了,她说你这情况,怕拖累她,就……”
顾廷舟的眼皮动了动,心里没有丝毫波澜。
原主的记忆里,和这位赵同志的婚姻并不幸福,两人是经人介绍认识的,婚后聚少离多,赵同志嫌弃原主冷漠、不懂浪漫,还总抱怨随军生活太苦,早就有了离婚的念头。
这次原主重伤,不过是给了她一个顺水推舟的理由。
对他来说,这反而是件好事。
末世里,他见多了为了利益结合又为了利益反目的人,对感情这种东西早就不抱任何期待。
没有妻子的束缚,他能更自由地适应这个陌生的时代,不用费心去维系一段本就摇摇欲坠的婚姻。
“知道了。” 他淡淡地应了一声,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白大褂女人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毕竟在她看来,好好的婚姻散了,怎么也该难过一阵子,可眼前的顾连长,除了脸色苍白,眼神里没有丝毫悲伤,反而透着一种… 解脱?
她没再多问,收拾好东西就离开了病房,留下顾廷舟一个人。
接下来的几天,顾廷舟都在医院里养伤。
他一边整理原主的记忆,一边观察这个时代,医院里的医生护士都很和善,饭菜虽然简单,只有玉米糊糊、馒头和偶尔的炒青菜,但管够。
这对在末世里经常几天吃不上一顿饱饭的顾廷舟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奢侈。
他开始尝试着活动身体,发现这具身体的底子确实不错。
虽然刚受过重伤,但稍微活动一下,肌肉的记忆还在,走路、抬手都很顺畅。
他甚至偷偷在病房里试了试,能轻松抱起病床旁边的木柜子 —— 这力气,在这个年代,足够应付大部分体力活了。
原主的记忆里,有很多关于军队的规矩、生活的习惯,顾廷舟一一记在心里,他知道,想要在这个时代活下去,并且活得安稳,就必须遵守这里的规则。
他已经厌倦了颠沛流离,厌倦了朝不保夕,现在有一个安稳的身份,有一个能吃饱饭的地方,他必须牢牢抓住。
一个月后,医生检查完伤口,说恢复得很好,可以出院了。
来接他的是原主的警卫员,一个叫王小虎的十七岁小兵。
看到顾廷舟出来,王小虎立刻立正敬礼:“连长好!”
顾廷舟点点头,按照原主的习惯回了个礼。
他看着王小虎年轻的脸,心里有些感慨,在末世,别说十七岁,就连七岁的孩子也早就拿起武器杀人了,而这里的十七岁,眼里没有恐惧,只有对未来的憧憬。
“家里… 没什么事吧?” 顾廷舟开口问道,他想起原主的记忆里,还有一个五岁的女儿。
王小虎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连长,你放心,晓雅这几天都在宁嫂子家待着,我每天都去看她,给她送吃的。嫂子说晓雅很乖,就是… 有时候会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顾廷舟“嗯” 了一声,没再说话。
女儿,顾晓雅。
原主的记忆里,这个女儿是意外怀上的,出生后大部分时间都是原主的母亲带着,后来母亲去世,就只能跟着原主和赵同志。
赵同志不喜欢孩子,对晓雅很冷淡,原主常年在外,也没怎么管过,所以晓雅和他们都不亲。
对于这个便宜女儿,顾廷舟没什么感觉。
末世里,他见过太多因为资源匮乏而被抛弃的孩子,也见过为了生存而互相残杀的亲人。
他的心早就像被冻住的钢铁,硬得没有一丝温度。
一个素未谋面的五岁幼崽,对他来说,不过是这具身体附带的一个 “责任” 而已。
从医院到军区家属院,开车要一个小时。
路上,王小虎一直在说这几天军区里的事,比如哪个连又得了先进,哪个同志结婚了,语气里满是兴奋。
顾廷舟偶尔应一声,大部分时间都在观察周围的环境。
家属院是一排排的土坯房,每家每户门口都有一个小院子,院子里扣着白色的大棚,隐约可以看到里面种着蔬菜。
路上遇到的人都热情地和他打招呼,“顾连长好”“顾连长恢复得怎么样”,顾廷舟都一一回应,脸上没什么表情。
好在原主不是什么热情的性子,让他松了一口气 。
走到自家门口,王小虎推开虚掩的门:“连长,到了。”
顾廷舟走进去,院子里很干净,屋子的门也是虚掩的,他推开门,看到一个穿着花布棉衣的小女孩正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画画。
听到开门声,小女孩抬起头,露出一张瘦削的小脸,眼睛很大,像葡萄一样,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瘦瘦小小的。
看到顾廷舟,小女孩愣了一下,然后怯生生地站起来,小声喊了一句:“爸爸…”
顾廷舟看着她,心里没有任何波动,想到自己的身份,他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手感软软的,和末世里那些粗糙的东西完全不同。
“嗯,我回来了。” 他的声音很平淡,没有父亲对女儿的温柔,也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
顾晓雅被他摸头,身体僵了一下,然后低下头,小声说:“爸爸,你头还疼吗?宁阿姨说你受伤了。”
“不疼了。” 顾廷舟收回手,走到屋里坐下。
屋里很简陋,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桌子上放着一个搪瓷缸,缸子上印着 “为人民服务” 五个字。
里屋有一张炕,还有一个掉漆的衣柜。
王小虎把顾廷舟的行李放在墙角,说:“连长,那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你再叫我。”
“好。”
王小虎走后,屋里只剩下顾廷舟和顾晓雅两个人。
顾晓雅还是站在原地,低着头,小手紧紧攥着衣角,看起来很紧张。
顾廷舟看着她,心里想:以后这就是他的 “家” 了,有一个院子,一间屋子,还有一个五岁的女儿。
没有丧尸,没有变异兽,不用饿肚子,不用提心吊胆。
这样的生活,是他在末世里想都不敢想的。
“饿了吗?” 顾廷舟开口问道。
顾晓雅抬起头,眼睛亮了一下,然后又很快暗下去,小声说:“不饿,宁阿姨下午给我吃了肉肉。”
顾廷舟点了点头,没管她,起身走到厨房,他饿了。
厨房很小,只有一个土灶,一口铁锅。
他打开米缸,里面还有半缸玉米面,旁边的袋子里装着红薯和土豆,他从原主的记忆里知道,现在是六十年代,物资匮乏,粮食都是按定量供应的,玉米面已经是很好的粮食了。
他拿出玉米面,加了点水,和成糊状,然后倒进锅里煮,又往里加了洗好的土豆和红薯,煮了一大锅糊糊。
煮糊糊很简单,末世里他为了生存,什么都吃。
很快,锅里就飘出了香味,顾廷舟眼里冒出红光。
顾晓雅站在厨房门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锅里的糊糊,咽了咽口水,她其实很饿,在宁露露家没敢吃饱 。
顾廷舟盛了两大盆糊糊,放在桌子上。
“吃饭。”
他坐在桌子旁,说了一声便不再管,拿起筷子,大口地吃了起来,糊糊的味道很普通,但对他来说,却是难得的美味。
顾晓雅也坐在一旁,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吃着,眼睛时不时地瞟向顾廷舟。
她记得以前爸爸很少在家,就算在家,也很少和她说话,妈妈更是对她不理不睬,现在爸爸回来了,虽然还是不怎么说话,但却给她煮了糊糊。
顾廷舟诧异的看着顾晓雅吃的干净的大盆,不动声色的收拾好碗筷,然后对顾晓雅说:“去睡觉吧,明天还要上学。” 原主的记忆里,顾晓雅已经上幼儿园了。
顾晓雅点点头,乖乖地走到炕边,脱掉鞋子,钻进了被窝。
她躺在炕上,看着顾廷舟在屋里收拾东西,心里有一丝奇怪的感觉。
顾廷舟收拾完,走到炕边,看到顾晓雅已经睡着了,小眉头还微微皱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好的梦。
他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躺在炕的另一边,闭上眼睛。
黑暗中,顾廷舟没有睡着,他在想,以后该怎么过。
异能没了,没关系,他还有力气,能养活自己和那个小丫头。
原主是连长,有稳定的工资和粮食供应,只要不犯错,就能一直安稳地生活下去。
他需要做的,就是扮演好 “顾连长” 这个角色,遵守这里的规则,不惹麻烦,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至于那个小丫头,他会尽到 “父亲” 的责任,给她吃饱饭,让她上学,不饿着,不冻着。
但更多的,他给不了。
他的心已经在末世里磨得太硬,没有多余的温柔和爱意可以给一个陌生的孩子。
第二天早上,顾廷舟是被窗外的军号声吵醒的。
他习惯性地想坐起来,却因为后脑勺的伤口牵扯了一下,疼得他皱了皱眉。
他转头看向旁边,顾晓雅已经醒了,正睁着眼睛看着他。
看到他转头,顾晓雅慌张的闭上眼睛,假装还在睡。
顾廷舟没拆穿她,起身穿衣服,他按照原主的习惯,把军装穿得整整齐齐,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然后走到院子里洗漱。
洗漱完,他煮了红薯粥,想了想,又蒸了四个馒头。
这是他从原主的记忆里找到的,家里还有一点白面,是上次原主立了功,部队奖励的。
“起来吃饭了。” 顾廷舟对着屋里喊了一声。
顾晓雅连忙爬起来,穿好衣服,认真的洗漱后,走到桌子旁坐下。
她看着桌子上的馒头,眼睛里满是渴望,她很少能吃到白面馒头,以前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一个。
“吃吧。” 顾廷舟把一个馒头递给她。
顾晓雅接过馒头,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吃得很小心,像是在吃什么珍馐美味。
顾廷舟看着她的样子,心里没有任何触动。
在末世,别说是白面馒头,就算是发霉的面包,也能引起一场厮杀。
他拿起一个馒头,大口地吃着,很快属于他的两个馒头就吃完了,然后又喝了两碗红薯粥。
吃完饭后,顾廷舟送顾晓雅去幼儿园。
幼儿园就在家属院旁边,是一间简陋的土坯房,里面有十几个孩子。
送顾晓雅到门口,一个穿着蓝色上衣的女老师走过来,笑着说:“顾连长,晓雅来了。”
顾廷舟点点头:“麻烦老师了。”
顾晓雅走到老师身边,回头看了顾廷舟一眼,低着头跟着老师走了进去。
顾廷舟看着她的背影,转身离开。
他要去部队报到,虽然医生说可以出院,但还需要向领导说明情况,再休养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工作。
走到部队办公楼,他遇到了原主的上级,苏青云苏营长。
苏青云看到他,连忙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老顾,你可算回来了!感觉怎么样?医生说你这伤得养好久。”
“营长,我没事,恢复得挺好。” 顾廷舟说道,语气和原主平时一样,带着军人的硬朗。
苏青云点点头,叹了口气:“这次真是多亏了你,要不是你把小李推开,小李就没命了。”
“你放心,你的功劳部队已经上报了,等你恢复好了,肯定要表彰。对了,家里的事… 你别太往心里去,赵同志那边,部队也找她谈过了,她既然已经决定了,你也别勉强自己。”
顾廷舟“嗯” 了一声:“营长,我知道,家里的事不影响工作。”
苏青云笑了笑:“看你这精神头,就知道没事。不过你还是先好好休养,工作的事不急。”
“对了,你女儿晓雅...你有空多陪陪孩子。”
顾廷舟点点头:“我知道了,营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