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岚历八百二十年,四月九日。
晨光熹微,剑网边缘的嗡鸣混着料峭春寒,渗入守望古城。
鹤元劫起得早,拎着归墟墨羽在校场一角挥动。
山岳般的剑身破风无声,动作间却少了往日的酣畅淋漓,多了几分沉凝。一招一式,像是要把心头那无形的重压劈开。
那张炭灰写就的纸条,如同投入心湖的巨石,涟漪至今未平。
御国千雪这几日愈发沉静,冰蓝的眸子时常望着东北方,粉唇紧抿,连惯常的刻薄戏谑都少了许多。
燕佐脸藏在忘川的烟雾里,沉默得像块浸透了寒气的石头。剑神示警的“大事”像一把剑悬在三人头顶,也压在整个守望古城之上。
风平浪静的日子过去了好几天,那“大事”却杳无踪迹,反而让等待的弓弦绷得更紧。
早饭时,鹤元劫特意去库房取了个包裹。是前些日子托皇家卫的齐稚寄来的,里面是岚安城“桂香斋”新出的几样细点。
齐稚这小子圆滑,信里还夹了张纸条,写着“劫哥儿放心,一切安好,宇文家咱绕着走,近期我被任命看守牢狱,闲差无事,给大家带个好,随时联系!”
算是回应了鹤元劫之前的提醒。点心是好点心,香甜气隔着油纸都能透出来,只是此刻嗅着,也驱不散心头那点阴霾。
刚把点心放好,鲁德龙那闷雷似的号令就在中央空地炸开了:
“战斗部队——集合!”
声音比往日更沉,更急。
一千七百余名守望者迅速集结。黑色的风衣,黑色的斗笠,兵刃在手,沉默如林。
鲁德龙高踞在“大漠麒麟”背上,光头在晨光下像块打磨过的黑铁,脸上那道疤绷得紧紧的,铜铃般的黑眼扫过人群,目光沉甸甸的,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焦躁。
看来,他也收到了风声。
“目标!泰坦之墙内侧巡查!从第四巨门出发,向东,至第六巨门区域!跑马!保持警戒!”命令简洁有力,不容置疑。
大军开拔。
剑网之下,马蹄踏碎晨霜,沿着高耸冰冷坚硬的泰坦之墙内侧驰骋。
铁甲军的嘶吼和脉冲炮的尖啸在那边,这边只有沉闷的马蹄声和呼啸的风掠过城墙的呜咽。
剑网的金光在头顶规律地明灭,像一只巨大的、冷漠的眼睛注视着他们。
这种纯粹的跑马巡查,在守望者的任务里算是难得的“轻松”,可队伍的气氛却比往日出击更加凝重。
无形的压力弥漫在空气中,连战马都似乎感觉到了,喷着响鼻,蹄声略显急促。
速度很快。
从第四巨门出发,掠过第五巨门,继续向东。
正午的日头已经有些灼人,将巨大的城墙影子投在荒芜的地面上。
队伍在距离第六巨门还有小半路程的一处开阔地停下休整。
疲惫的士兵们纷纷下马,寻了背阴处,拿出随身携带的干粮——硬邦邦的杂粮饼,咸得齁人的肉干,就着皮囊里的凉水,默默啃食。烟尘混合着汗味在空气中弥漫。
远处一截倾颓的矮墙边,燕佐独自倚着。斗笠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他指间夹着根忘川烟,烟雾袅袅升起,在灼热的空气中扭曲消散。
他似乎没动干粮,只是深深吸一口烟,再缓缓吐出,仿佛那带着苦香的烟雾,才是他此刻维系精神的食粮。
目光投向远处第六巨门那模糊的轮廓,沉静得如同一尊石雕。
另一边,鹤雨纯、皇甫逸尘、吴怀志、麻东岳、何正桃、明哲围坐一圈。
一正圆盘膝坐在稍外侧,闭目养神。何正桃拿出个小布包,里面是些她自制的、加了草药的软饼,分给众人。
鹤雨纯道谢后吃着软饼,皇甫逸尘默默将自己的水囊递给她。
吴怀志三人也开吃,眼睛却不时瞟向明哲手里那本厚厚的线装书。
明哲一边小口啃着饼,一边就着日光看书。书页泛黄,封皮上写着《天岚风物随笔》。
他似乎看得很入神,眉头微蹙,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书页一角,连饼渣掉在衣襟上也浑然不觉。
何正桃悄悄递给他一小块自己布袋里的肉脯,他头也没抬,顺手接了塞进嘴里,眼睛还粘在书页上。
稍远些,烈火云依和南荣宗象并排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烈火云依红发扎成利落的高马尾,正大口嚼着肉干,一边吃一边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南荣:“喂,冰块脸!把你那水囊递过来!这肉干咸死本姑娘了!”
南荣宗象慢条斯理地解下水囊递过去,镜片后的目光带着惯常的审视:“泼妇,请注意措辞和吃相。另外,喝我的水?男女授受不亲!”语气依旧带着点世家子的矜持。
“给我拿来吧你!”烈火云依抢过水囊灌了一大口水,豪迈地一抹嘴,瞪了他一眼,“像你似的,细嚼慢咽,跟个大小姐似的,铁甲军都冲脸上了你还没咽下去呢!”她嘴上不饶人,眼神里却没了往日的针锋相对,倒带着点促狭的笑意。
南荣宗象推了推眼镜,嘴角似乎也微微向上牵了一下,没再反驳,只是优雅地小口咬着自己那份干粮。
就在这片混杂着咀嚼声、低语声和风声的休憩氛围中,御国千雪独自靠在离城墙较远处的一块稳当的巨石上。
她没吃别的,只是从腰间一个精致的扁银壶里,小口小口地啜饮着什么,看那袅袅的热气,像是温热的粥。
冰蓝的眸子低垂,长长的银色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粉唇微抿,侧影在斑驳的城墙背景下,显得遗世独立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鹤元劫深吸一口气,捏紧了手里的油纸包,大步走了过去。他绕过几堆休息的士兵,在御国千雪身前站定,将油纸包递了过去。
“……给。”
御国千雪抬起眼帘,冰蓝的眸子没什么情绪地扫过他和他手里的包裹。
“吃点实在的东西。”鹤元劫的声音不高,带着点笨拙的关切,黝黑的脸上被日头晒得发亮,“总喝粥……哪有力气。”
油纸包打开一角,露出里面几块精致的点心,小巧玲珑,点缀着蜜饯果仁,散发出诱人的甜香,与周围粗粝的干粮气息格格不入。
风掠过城墙,卷起细微的沙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