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敌客那一剑劈散了铁山,人也像被抽掉了脊梁骨,拄着那柄素银重剑在墙垛上喘。
橘黄色的光早熄了,只剩一身残破黄金甲,在烟尘里蒙着灰。
墙下的人仰头看他,像看一尊矮墩墩的泥菩萨。
可菩萨也镇不住这无边的孽海。
铁甲军散了又聚,脉冲炮的光芒又开始在废墟上乱窜,打在永恒之墙灰沉沉的老脸上,炸起一蓬蓬碎石雨。
墙头残存的几个看门人,黄金甲早没了光鲜,挥着沉重的巨剑,剑意稀薄得像层油纸,勉强护着身前尺许之地,挡不住更多了。
“麦大将军!小心!”一个年轻看门人嘶声喊,眼瞅着几道赤光直扑墙头那矮壮身影。
麦敌客豹眼一瞪,怒哼一声,竟不闪不避!右手那柄短把方头银锤猛地抡起,不是挡,是砸!
“咚!”
锤头砸在脚下墙砖上,闷响如鼓!
一股肉眼可见的橘黄色震波,涟漪般贴着墙头猛地荡开!
那几道袭来的赤红光束,撞上震波,竟像撞进无形的泥沼,速度骤减,光芒乱闪,“噗噗”几声,凌空爆散成几团无害的火星!
“可恼!”麦敌客骂了一句,虬髯辫子一甩,矮壮的身子猛地从墙垛上拔起!
瞬空!
橘黄光芒在足底爆开,他那铁墩子似的身形在空中连闪三次,每一次闪烁都下沉数丈,落点处空气震荡出肉眼可见的波纹,竟将下坠的力道卸去大半!
“给孤王——开!”
最终落地时,他右臂筋肉坟起,那柄无纹的方头银锤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夯在焦黑的大地上!
“轰——!!!”
大地如同巨兽的肚皮被擂了一拳!
以锤落点为中心,蛛网般的裂痕瞬间蔓延十数丈!恐怖的震荡之力透地而入,再猛地反冲上来!
周围七八台刚围拢过来的铁甲军,如同被无形巨手攥住狠命摇晃!坚固的装甲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关节连接处火星乱迸,内部的精密元件瞬间过载!
“滋啦——嘭!嘭!嘭!”
一连串沉闷的爆炸从它们体内响起!
火光被紧随其后的震荡波蛮横地压灭、驱散!原地只留下几滩扭曲冒烟的碎废铁!
墙头上那几个看门人看得热血沸腾,又鼻头发酸。
“解气!真他娘解气!”
“可……可麦将军一个人……”
“咱也下去!跟大将军一起拼了!”
“拼?你瞬空练到家了?这高度跳下去,咱直接变肉饼!”墙下通往西区的门在西区事变之后也堵死了,除了跳下去还真没什么办法。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上墙头。
看着麦敌客矮壮的身影在墙外铁甲军的洪流中左冲右突,锤砸剑劈,橘黄的震波一次次爆开,清出一小片空地,旋即又被更多的钢铁身影填满。
杯水车薪。
永恒之墙巨大的阴影下,那矮墩墩的身影,像扑火的飞虫。
就在这时,一阵踢踢踏踏、漫不经心的脚步声,混着铁器拖地的刮擦声,从墙道那头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
一个瘦弱的影子,摇摇晃晃地沿着墙垛走来。
一身灰黑色旧长衫,洗得发白,沾满油渍酒痕。左边袖子空空荡荡,打了个结,垂在身侧。
右手拎着个油亮的黄皮酒葫芦,时不时凑到嘴边灌一口。乱蓬蓬的黑发下,一张脸清瘦,皱纹如刀刻,眼窝深陷,眼神迷离,像是永远没睡醒。
腰间挂着一把破刀,刀鞘磨损得厉害,露出里面暗沉破败的刀身。
“萧……萧大将军!”有老兵认出来人,失声叫道。试炼军首领,五大将之一,“不动将军”萧戈!
萧戈像是没听见,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走到墙垛边,眯着那双醉眼,俯瞰着墙外那片翻腾着死亡气息的焦土。
目光扫过麦敌客那奋力搏杀的身影,扫过那不断堆叠的钢铁,扫过远处燃烧的村庄废墟。
最后,落在他空荡荡的左袖管上。
六年前,西区事变,就是在那片焦土上,他丢了一条胳膊,也丢了很多别的东西。
他又灌了一大口酒,喉结滚动。烈酒的辛辣气混着硝烟味,呛得他咳嗽了两声。
“呵……”一声模糊的嗤笑,不知是笑这世道,还是笑自己。他晃晃悠悠,把酒葫芦里最后一点残酒倒进嘴里,随手一抛。
“啪嚓!”
油亮的黄皮葫芦摔在墙砖上,四分五裂,浓烈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他嘟囔了一句,声音沙哑得像破锣。
然后,在墙头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萧戈那瘦高的身子向前一倾,竟直挺挺地朝着墙外那炼狱般的战场,一跃而下!
没有瞬空!
没有剑意护体!
就那么直愣愣地,像一截被风吹折的枯木,朝着数十米下的焦黑大地坠去!
“萧将军——!”惊呼声炸响!
麦敌客刚用重剑震碎一台铁甲军,听到惊呼猛抬头,正看见萧戈那下坠的身影!他豹眼圆睁:“酒鬼!你认真点!”
话音未落,萧戈已落至半空。
几台铁甲军猩红的视孔瞬间锁定了他,臂上脉冲炮口赤芒亮起!
“嗤嗤嗤——!”
数道灼热的赤红光束,带着死亡的尖啸,交叉射向那道下坠的、毫无防备的瘦高身影!
完了!墙头众人心胆俱裂!
然而——
就在那赤红光束即将触及萧戈身体的刹那!
异变陡生!
萧戈周身,毫无征兆地漾开一层薄薄的、近乎透明的青色光晕。
那光晕极淡,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坚不可摧、亘古不移的意志!
“啵……啵……啵……”
数道足以熔金化铁的脉冲光束,撞上那层薄薄的青色光晕,竟如同泥牛入海!
没有爆炸,没有火光,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未曾荡起!
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湮灭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萧戈下落的速度,也在这青色光晕出现的瞬间,变得如同羽毛般轻柔。
他双脚稳稳地落在焦黑滚烫的大地上,甚至没有激起多少尘土。
破刀没有出鞘,右手将那柄破刀拖在身后,刀鞘尖在焦土上划出一道浅浅的痕。
他抬起头,依旧是那副睡不醒的迷离样子,灰黑的长衫下摆在灼热的风中微微晃动。
几道新的脉冲光束射来,撞在他周身那层淡青色的光晕上,依旧如同水滴入海,无声消弭。
这便是剑意觉醒能力“不动”。
“晃眼……嗝……”他打了个酒嗝,声音含混。
麦敌客离得不远,看得真切,又惊又怒,一锤砸飞一台扑上来的铁甲军,吼道:“老酒鬼!还不快来帮孤王!!!”
萧戈这才慢悠悠地转过脸,那双深陷的醉眼望向麦敌客,迷蒙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这声吼叫点燃了,极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左袖管,又抬头望向那片焦土,仿佛看到了六年前的血火。
他缓缓抬起握着那柄破刀的右手。
“锵啷——”单臂一甩。
一声并不清越、甚至有些沉闷的摩擦声。
暗沉无光的刀身被抽出,刀身上布满了细密的划痕和锈迹,像一块饱经风霜的废铁。
萧戈将那破刀平举在眼前,浑浊的醉眼似乎清醒了一瞬,倒映着刀身上坑洼的痕迹。
“六年饮酒……”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却不再含混。
“不灭热血。”
最后四字,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喷发!
一股沉寂了太久、压抑了太久的惨烈气势,如同出鞘的锈刀,带着割裂空气的锋芒,从他瘦高的身躯内轰然爆发!
那层淡青色的“不动”光晕瞬间转为凝实、厚重!
破刀扬起,直指前方汹涌的钢铁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