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不是响在耳边,而是直接在他骨髓里震颤,带着腐朽的悲怆与未熄的怒意。吴浩站在原地,手指仍贴着心口红痕,可意识已被那缕黑雾拖入深渊。
颅腔像被灌进了沸腾的铁水,上千个声音在脑中对撞,全是同一个嗓音,层层叠叠地重复着一句话:“杀了她,就能救世。”
他没动。
不是不能动,而是不敢动——怕一动,就打碎了这千载难逢的真相入口。
他缓缓松开手,任那缕黑雾在识海深处游走。星骸开始坠落,不是雨,是碎了的天在塌。每一块坠落的石头上都映着画面——他提剑刺穿吴晨曦心口,她倒下去的时候还在笑;他一掌拍碎顾清寒寒脉,她咳着冰渣说“谢了”;他用因果笔改写陈晓琳记忆,她睁眼后第一句话是“我不认识你”。
一遍,又一遍。
九百九十九次。
他看得认真,像在挑戏台上的毛病。直到某一幕里,妹妹举剑前低头看了眼掌心——那道焦痕,和他心口红痕,一模一样。
他忽然笑出声。
“就这?”他抬手抹了把脸,指尖带下一道血丝,“洗脑洗到第1000代,就给我看这个?”
话音落,识海里狂轰滥炸的记忆流猛地一滞。
他没趁机清神,反而主动松了防线。任那些“救世梦”涌进来,像看走马灯似的,一帧帧过。
杀妹妹的,杀伙伴的,杀自己的。每一次重启,每一次牺牲,每一次被钉在祭坛上当燃料。
可不管哪一回,妹妹掌心那道伤,从没变过。
“有意思。”他喃喃,“你们改得了记忆,改不了这玩意儿?”
一滴血从眼角滑下来,在半空冻成冰渣,旋即碎成一片细粉,飘着飘着,竟凝出个蝴蝶轮廓,颤了颤,又散了。
他没看见。
他正盯着幻象里那个第九百九十九次轮回的自己——跪在祭坛上,被人按着头,剑尖抵住妹妹后心。那人不是他,是初代残念借他的皮囊在演戏。
可就在剑要刺下的瞬间,幻象里的吴晨曦突然转头,冲他笑了一下。
不是冲那个将杀她的哥哥,是冲正在看幻象的他。
“哥。”她说,“你终于来了。”
识海轰地炸开第三回,但这回不是外力,是他自己用碎星剑意捅进去的。
“都滚。”他咬牙,“老子不看了。”
记忆流断了。星骸还在掉,炼狱的回响却变了调——不再是撕神魂的噪音,倒像某种古老的诵经,一句一句,往他骨头缝里钻。
“你早就是第1000代容器了。”
声音从头顶来。
他抬头,玄冰螭悬在裂开的天穹下,龙尾扫过空间,留下道道冰痕。她手里攥着一截黑铁锁体,锈得厉害,像是从谁骨头里抠出来的。
“我不认。”吴浩站起身,拔出冰魄剑,“容器?那我现在就把自己劈了,看你们怎么续香火。”
剑光起,直奔自己天灵。
可剑还没落下,一声龙吟撞上来,震得他虎口崩裂,剑差点脱手。
“劈了也没用。”玄冰螭落在他面前,把锁体往他怀里一塞,“你早被种进去了,从你娘把红绳炼进你骨头那天起。”
锁体贴上胸口,烫得像烧红的铁。可那痛感里,又混着一丝暖。
“什么意思?”他盯着她。
玄冰螭抬手,指向肉瘤裂纹——光正从里面渗出来,照在地上的血纹上,映出密密麻麻的符线,全指向他心口那道红痕。
“沙盘不是用来推演的。”她说,“是用来存东西的。”
“存什么?”
“存改不了的。”
她顿了顿,“你们这些容器,每一次轮回都被洗脑,被篡改记忆,被逼着相信‘杀亲才能救世’。可有一条线,他们动不了。”
“哪条?”
“血脉。”
她冷笑,“不管你被杀多少次,不管你被洗成什么样,只要她掌心那道焦痕还在,只要你们俩的红痕还能对上,这条线就断不了。沙盘存的就是这个——未被污染的因果。”
吴浩低头看锁体。锈迹剥落处,露出一行小字:“不断红线,可育新世”。
他嗤了声:“所以你们搞了1000年,就为了存个‘兄妹情深’?”
“不是为了存。”玄冰螭盯着他,“是为了等一个没被洗透的。”
她忽然抬手,指尖划过他手背。一道极淡的泪痕状印记浮了一下,又隐去。
“前999个,要么信了‘救世’,要么疯了,要么直接自毁。只有你——”她顿了顿,“你从一开始就怀疑。”
吴浩没接话。他想起第一次沙盘浮现时,他问的不是“怎么赢”,而是“谁在背后搞鬼”。
他一直不信。
哪怕被杀999次,哪怕记忆被改,哪怕所有人都说“这是命”,他还是不信。
“所以?”他抬头,“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是让我认命?”
玄冰螭没答。她只是退后一步,龙尾一扫,冰雾弥漫。
下一瞬,她消失了。
锁体还在他手里,发烫。
他低头,把锁体往怀里一塞,大步走向肉瘤。
裂纹还在渗光。那光不刺眼,照在身上,像小时候妹妹趴他背上打盹时的体温。
他伸出手,按了上去。
剧痛。
不是疼在皮肉,是疼在骨头缝里。前999代容器的记忆全涌进来——被洗脑时的挣扎,杀人时的麻木,被反噬时的哀嚎。每一段都像拿刀子在他神魂上刻字。
他没缩手。
反而把心口红痕对准裂纹,狠狠压下去。
“我不是选。”他咬牙,“我是改。”
沙盘残意突然震动。
三道因果链浮现在空中:
“救一人→毁苍生”
“舍己→重启”
“留情→规则崩”
老套路。逼他选一个,然后继续转轮回。
他盯着那三条线,忽然笑了。
“你们就这点出息?”
他反手抽出冰魄剑,不是冲别人,是冲自己手臂一划。血涌出来,顺着红痕流进裂纹。
第四条线,缓缓浮现。
“不断红线,可育新世”。
光纹缠上他手臂,金色脉络加速流转,像有东西在体内重新接线。
他抬头,看见宁红夜和陈晓琳站在祭坛边缘。两人手腕上的印记突然发烫,交叠在一起,凝出半枚锁形图腾,一闪而没。
他没多看。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钥匙,开始合了。
可就在这时,锁体突然发烫,玄冰螭留下的泪痕印记猛地一跳。
他低头,发现锁体内部,浮现出一行新字:
“心魔不灭,容器不终。”
他还没来得及细看,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吴晨曦站在三步外,左眼全白,额心逆鳞纹暗沉如灰。
她抬起手,掌心那道焦痕正渗血。
“哥。”她说,“你改不了的。”
她往前走了一步,她往前走了一步,血痕在地面上拖出细长的纹路。
“哥。”她的声音轻得像风,却又重得压进人心,“你改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