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琥珀”传来的那丝微弱脉动,如同投入寂静深潭的石子,虽未激起滔天巨浪,却在规则的层面荡开了无声却影响深远的涟漪。
“虚妄之潮”的监控网络显示,那片巨大规则静滞场的稳定性正在以极其缓慢、但无法逆转的速度持续衰减。并非剧烈的崩解,更像是一座冻结了亿万年冰山,因外部环境细微变化而开始了不可见的内部结构调整。从“盲区”核心泄露出的规则辐射,虽然依旧微弱,但其“活性”却在难以察觉地提升,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冰冷而纯粹的“注意力”,开始若有若无地扫过周围的虚空。
被囚禁的存在,并未完全苏醒,但它似乎从永恒的沉眠中,转入了一种……浅睡状态。它的梦呓,开始影响现实。
首当其冲的,便是那些仍在“守望前哨”外围徘徊、被“源初之婴”吸引又排斥的“朝圣者”。
当那股来自琥珀核心的、纯粹的秩序波动(尽管微弱)再次触及它们时,这个极端理性的文明内部,爆发了前所未有的逻辑风暴。
一部分“朝圣者”如同被重新注入信仰的狂热信徒,立刻放弃了对于“源初之婴”这“异端”的探究,不顾那温柔的排斥力场,再次顽固地、甚至更加疯狂地试图调转方向,回归它们最初的“朝圣”之路,奔向那正在“松动”的牢笼。它们认为,这才是真正的“召唤”,是通往“最终形态”的唯一正途。
而另一部分,则在“源初之婴”那充满生命活力的规则共鸣与牢笼死寂秩序的双重冲击下,其高度优化的逻辑核心出现了无法调和的悖论。它们僵立在原地,舰船系统过载,内部生物组织因逻辑冲突而开始异常增生或崩解,陷入了某种群体性的“存在主义危机”。它们无法在两种截然不同的“完美”概念中做出选择,陷入了进化的死胡同。
还有极少数,数量微不足道,却引发了范因斯坦团队的极大关注——它们似乎……适应了“源初之婴”的排斥力场?并非强行突破,而是开始调整自身的规则结构,试图与那种和谐的波动寻找“共鸣点”?它们不再试图靠近,而是围绕着守望前哨的防御圈,以一种近乎“朝拜”的姿态,进行着复杂的规则演算,仿佛在尝试理解这种新的可能性。
“朝圣者”文明,因外部刺激而彻底分裂了。这对联盟而言,既是机遇,也是更大的风险。分裂意味着它们无法集中力量,但也意味着行为更加难以预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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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源初之婴”对那来自遥远琥珀的、冰冷的“注视”也产生了反应。
它那纯净的、代表生命与规则和谐初生的光辉,在面对那纯粹的、毫无生机的秩序波动时,首次表现出了一种清晰的抗拒。不是愤怒,更像是一种本能的、对“非我族类”的疏离。它的规则脉动变得更加内敛,更加专注于自身的演化,仿佛在潜意识中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保护着内部那片微小的、和谐的时空不受外界污染。
凌霜能清晰地感受到这种变化。“摇篮曲”的共鸣变得稍微困难了一些,“源初之婴”似乎正在加速形成它独立的“个性”,对外界的反馈不再仅仅是本能的好奇或舒适,开始有了喜恶。
“它在成长,也在……学习防御。”凌霜向林墨汇报,语气复杂,“这是好事,但也意味着我们与它的沟通窗口期可能正在缩短。”
林墨点了点头。他站在指挥中心,面前是巨大的星图,上面清晰地标注着三个焦点:近处徘徊分裂的“朝圣者”、远方规则持续扰动的“宇宙琥珀”、以及身边这枚孕育着未知未来的“源初之婴”。
三个巨大的变量,相互影响,形成了一个极其不稳定的动态平衡。任何一个点的变化,都可能引发连锁崩溃。
“我们不能被动等待。”林墨沉声道,“琥珀的松动是不可逆的进程,我们必须在那里面的东西完全醒来之前,找到应对之策。”
他看向范因斯坦:“博士,对琥珀规则结构的分析有没有新进展?尤其是它的封印机制?我们能否修复,或者……加强它?”
范因斯坦调出最新的数据分析结果,虚拟投影上展示着“宇宙琥珀”那复杂到令人绝望的规则构造。“其封印机制的核心,是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自我指涉的悖论锁链,结合了‘演化派’牺牲自身存在为代价构筑的永恒循环。强行从外部干预,很可能导致整个锁链的瞬间崩溃,加速内部存在的释放。”
他顿了顿,指向结构图中的几个关键节点:“不过……我们发现,这些悖论锁链的稳定,似乎与周围规则环境的‘背景活性’有关。当背景活性趋向于‘死寂’(比如‘朝圣者’所追求的纯粹秩序)时,锁链会趋于稳定;而当背景活性增强(比如生命网络的繁荣,或者……‘源初之婴’的存在),锁链会承受额外的压力,出现我们现在观测到的松动。”
这个发现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难道“星语”联盟的存在本身,他们守护的“新稳态”,他们培育的“源初之婴”,正是在无意中……加速终极恶魔的苏醒?!
这是一个残酷的讽刺,也是一个致命的悖论!
“所以……我们守护生命与可能性,反而在削弱封印?”吴庸感到一阵荒谬和无力,“那我们该怎么办?难道要自我毁灭来延缓它的苏醒?”
“不,绝不是。”林墨果断否定,他的眼神在短暂的动摇后重新变得坚定,“因为生命与可能性本身,也可能是钥匙。”
他回想起“虚妄之潮”最初的推论——“演化派”是结合了某种牺牲性协议才创造了这个牢笼。牺牲……意味着付出,也意味着……某种交换?
“如果‘演化派’能用牺牲创造牢笼,”林墨的思维飞速运转,“那么,我们能否用‘存在’……去转化它?”
他提出了一个更加大胆,甚至可以说是亵渎的设想:
“我们不去修复那个基于死寂的旧封印。我们要尝试……利用‘源初之婴’代表的‘活性的和谐’,去渗透那个牢笼,不是破坏,而是像水渗入土壤一样,去改变内部被囚禁存在的本质环境!让它接触到的,不再是永恒的静默与纯粹的秩序,而是……生命的回响!”
让新生之神的福音,去感化(或者说“污染”)古老的恶魔?!
这个想法让指挥中心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这比“新星引力”计划更加疯狂百倍!成功率无限接近于零,而一旦失败,激怒了牢笼中的存在,或者导致了封印的提前彻底崩溃,后果不堪设想。
“这……可能吗?”凌霜的声音带着颤抖。
“不知道。”林墨坦诚地回答,“但这是我们目前能想到的,唯一一个不是坐以待毙,也不是自我毁灭的‘积极’方案。我们需要验证。”
他看向范因斯坦和“虚空低语者”:“我需要你们立刻进行理论推演和模拟计算,评估这个设想的可行性,哪怕只有万亿分之一的概率,也要找出其理论依据和可能的风险节点。”
他又看向凌霜:“你需要尝试,与‘源初之婴’进行更深层次的沟通,不是引导,而是……请求。请求它,为了更多生命的延续,尝试将它的‘声音’,传递到那片冰冷的琥珀之中。”
最后,他看向星图上那遥远的、正在缓慢“变质”的琥珀。
“同时,吴庸,做好一切战斗准备。如果渗透失败,如果它提前苏醒……我们要有玉石俱焚的觉悟。”
多条战线,同时进入最高警戒。联盟的命运,系于一个新生神灵的初啼,以及一个近乎妄想的救赎之策。
遥远的“宇宙琥珀”,那冰冷的脉动,似乎又清晰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