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没停。
我站在仓库铁门内,手里还攥着那个中介的手机。屏幕朝下,泡在泥水里,微信窗口开着,那句“计划暴露”没发出去。车轮压过水坑的声音远去,巷子重新安静下来,只有酸雨砸在铁皮顶上的噼啪声,像倒计时的秒针。
我转身,把电棍插回腰后,快步走向滑轨。
百套工业级防寒服的货箱堆在门口,外包装已经被雨水打湿,边角泛着浅白腐蚀痕。送货司机走得太急,连叉车都没等,说是怕雨越下越大,路上不好走。我懒得追究,现在每一分钟都得掰开用。
滑轮组在顶棚轨道上滑动,钢索钩住货箱吊耳。我拉动手柄,链条咬合,箱子离地半米,缓缓移向库内干燥区。一趟四箱,每箱二十五套,全搬完得来回五次。
第二趟到半途,钢索突然一沉。我立刻刹住手柄,抬头看滑轮——雨水顺着轨道流进轴承,发出轻微的涩响。这种工业滑轮本不该在这种天气作业,但我不可能靠人力把四百公斤货搬进去。
我跳下平台,从工具柜翻出防锈润滑剂,对着轴承喷了三下。再拉手柄,链条重新咬紧,箱子继续前行。
落地后,我拆开一箱抽检。拉链拉开,深灰色连体服露出,面料厚实,接缝处压了双层密封条。我指尖蹭过肩部,那里有轻微白点——酸雨已经开始腐蚀外层涂层了。
立刻从货架取来中和剂喷壶,按前世配比调好的液体呈淡黄色。我对着所有外包装喷了一遍,尤其是接缝和拉链处。这玩意能延缓腐蚀六小时,足够我把货全搬进内仓。
第四趟时,右手指关节撞到货箱棱角,火辣一下。我没停,继续挂钩、拉动、归位。手上这点伤不算什么,上一世我在废墟里扒了三天钢筋,掌心全是裂口,照样搬货。
最后一箱落地,我锁死滑轮,开始清点。
一百套,编号从001到100,全部在册。我撕下送货单底联,塞进防水袋,贴上“防寒服-A区”标签,放进物资总账柜。柜子最下层,已经收了食用油合同、大米入库单、发电机采购凭证。每一张纸都代表一道生存防线。
刚刚起身,仓库西侧的监控屏幕闪了一下。
我皱眉,走过去。
四个画面里,三个正常,第四个是铁门外的巷口。雨太大,摄像头被水汽糊住,画面模糊成一片灰白。但就在刚才,我好像看到有东西动了一下。
我调出回放,时间倒退三十秒。
灰影晃动,接着是铁门被撞了一下,声音通过外置麦克风传进来,闷的,像有人扑上来。
我抓起靠墙的工兵铲,快步走到侧窗。
窗子装了防爆膜,外面是铁栅栏。我单手拉开插销,推开一条缝。冷风裹着酸雨灌进来,打在我脸上,刺得皮肤发紧。
巷口十米外,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正拖着个少年往铁门爬。少年全身湿透,头歪着,嘴唇发青。女人左手抓着他腋下,右手撑地,膝盖在碎石上蹭出血,还在往前拽。
她抬头,看见我,立刻举起胸前的工牌,大喊:“医生!我是社区医院的医生!他快不行了,求你开门!”
我没动。
她又喊:“他体温太低,再不处理会死!你这里有防寒服吗?快给他一套!”
我盯着她。雨水顺着她头发往下流,脸上的红痕明显是酸雨灼伤。但她眼神没乱,说话有条理,抬手时动作稳定,不像装的。
然后我认出来了。
苏瑶。
前世安全屋的医疗负责人。低温症爆发那周,整个北区只有她能处理。她用银针配合热敷救了七个人,包括我。后来发电机故障,也是她发现燃料被污染,提前换了滤芯。
她怀里的少年是她弟弟,苏晨。机械专业,动手能力强。后期安全屋的净水系统就是他修好的。
记忆闪回只用了两秒。
门外,苏瑶的手开始发抖,但她没松开弟弟。她把工牌按在铁门缝隙,声音发颤:“我叫苏瑶,城西社区医院执业医师,编号xh3097。如果你不信,我可以现在给你背急救流程!求你……别让他死在这儿!”
我低头看地上的货箱。
防寒服,一百套。每一套都能多活几天。
救他们,等于开门缝。一旦有别人跟着冲进来,仓库暴露,前功尽弃。
可如果我不开——
苏瑶会死。苏晨已经快断气了。上一世他们活下来,是因为有个退伍兵开了私库。但这一世,没人会救他们。而他们要是死了,安全屋就永远缺一个医生,一个技术员。
我猛地扯开锁链。
“别动!”我吼了一声,“我开!”
门拉开一道四十公分的缝,刚好够一个人侧身。我横着工兵铲卡在门边,铲刃朝外。
苏瑶几乎是滚进来的。她扑在地上,手还抓着弟弟的衣领。我立刻伸手拽住少年脚踝,把他拖进干燥区。苏瑶爬起来,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却第一时间去摸弟弟的颈动脉。
“还有脉!”她抬头看我,“快!脱他湿衣服,套防寒服!现在!”
我没犹豫,扯开少年外套。衣服粘在身上,像裹尸布。苏瑶伸手帮忙,手指冻得发紫,还在解扣子。我直接用刀划开袖口,连同裤子一起剥下。少年皮肤全是鸡皮疙瘩,四肢僵硬,呼吸浅得几乎看不见胸口起伏。
我从最近的货箱抽出一套防寒服,撕开包装。苏瑶接过,先套脚,再往上拉。她动作快而准,连拉链都拉得稳。最后把头套戴上,只留口鼻在外。
“再一套。”她抬头,“盖在他身上,保温。”
我再拿一套,铺上去。
她开始搓他四肢,从手腕到肩膀,从脚踝到大腿,节奏均匀。嘴里念着:“别睡,晨晨,别闭眼,姐在这儿……”
我看着她手上的伤。白大褂袖口破了,手臂有三道红痕,边缘已经开始起水泡。这是二级酸灼伤,不处理会溃烂。
“你也要换。”我说。
她摇头:“先救他。他体温太低,随时可能心跳停。”
我从柜子里拿出急救包,翻出烧伤膏。她还在搓弟弟的腿,手指发僵,动作却没停。
“你不处理自己,一会儿也得倒。”我把药膏塞进她手里。
她愣了一下,终于抬头看我。眼睛很黑,里面全是血丝,但没哭。
“谢谢。”她声音哑了,“等他醒了,我再治。”
我盯着她看了两秒,转身去关铁门。
锁链重新挂上,插销落位。监控屏幕上,巷口空了,只有雨水在地面积成浑浊的坑。
我走回内仓,看见苏瑶正把弟弟的头轻轻抱进怀里,一只手还在给他搓手臂。她身上的白大褂湿透了,贴在背上,冷得发抖,但没停下。
“你叫什么名字?”她忽然问。
我没答。
她也没坚持,低头看弟弟,轻声说:“你救了我们……我会还的。”
我站在原地,看着防寒服上的标签——078号。
上一世,苏晨就是穿着这一批货里的079号,在暴风雪那天修好了通风系统。那天之后,安全屋再没缺过氧。
我开口:“仓库有两间房。一间住人,一间放货。你们今晚睡这儿,明天再谈后续。”
她抬头,眼里有一丝警惕,但很快压下去。
“好。”她点点头,“我不白住。我会看病,也能干活。”
我走到货架边,抽出一套防寒服扔给她。
“先换衣服。”我说,“别等伤发烂了才想起来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