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抓住我手腕的力道很轻,但没松。
我立刻蹲下去,手电照她脸。她眼皮抖了,嘴唇干裂发紫,呼吸浅得几乎看不见起伏。我压低声音:“能听见吗?你弟弟怎么样?”
她喉咙动了一下,挤出三个字:“失温……快。”
我立刻转身,把苏晨从地上抱起来放平。他衣服湿透,贴在身上,脸上青灰,嘴角有白沫。我伸手去解他外套拉链,手指僵得不听使唤。刚扯开,她又开口,声音微弱但清楚:“别碰四肢……先脱上衣,盖住躯干。”
我停住手,看她。
她闭着眼,喘了几下,继续说:“冷血回流……会停跳。保温毯包胸口和腹腔,别裹腿。”
我点头,翻出保温毯,撕开包装,先裹住他上半身,再包住腰。毯子反光面朝内,贴紧皮肤。然后我从物资箱里翻热水袋,找到两个,拧开保温壶倒进温水,封口塞紧,塞进他腋下和颈侧。
她靠墙坐着,头歪着,但还在说话:“热风……低档,三米外……别对着吹。”
我搬来暖风机,调到最低档,摆在三米开外,风口略朝上,让热空气自然下沉。屋里温度不到十五度,发电机供电有限,不敢开灯。
她喘了一阵,忽然说:“葡萄糖……稀释一半,滴嘴里,三十秒一次。”
我翻急救包,只剩一支葡萄糖针剂。我拿出来,看她。
她抬起手,指尖发颤:“给我。”
我愣住。
她没看我,只盯着那支药:“我用了,还能撑。他用了,活不了。”
我拧开药剂,推到她手里。她抖得厉害,针头几次没对准,最后咬着牙,扎进自己手臂,慢慢推完。抽针时手一软,药瓶差点掉地,我接住了。
她闭眼缓了十几秒,呼吸稳了些。睁开时眼神清了一点,看向苏晨:“现在……滴他嘴里,一次五滴,别多。”
我照做。药液稀释过,颜色淡,滴在苏晨干裂的唇上,慢慢渗进去。他没吞咽反应,液体顺着嘴角流下来一点,我用纱布轻轻吸掉。
她一直盯着,忽然说:“摸他颈侧。”
我伸手,贴他脖子侧面。
“跳不跳?”
“有,很慢。”
“不是脉搏,是喉结下方……凹进去那块,肌肉抽不抽?”
我仔细感觉。过了几秒,指尖下传来轻微颤动。
“在抖。”我说。
“肌颤。”她声音发虚,“低温抽搐……不是癫痫。别按他四肢,压住肩膀就行。万一咬舌……找布塞牙缝。”
我立刻翻背包,扯下一条干净毛巾,卷成条。刚准备好,苏晨身体猛地一弓,肩膀往上顶,我一手按住他锁骨,另一手迅速把布条塞进他齿间。他牙关咬紧,发出闷哼,四肢抽了两下,又软下去。我没松手,等了半分钟,他呼吸重新变得浅而匀。
她靠在墙边,额上全是冷汗,嘴唇还在抖。但她开口还是稳的:“接下来六小时……不能睡。二十分钟叫他一次名字。”
我点头,看表。凌晨三点十七分。
她闭眼喘气,忽然又睁眼:“你叫什么?”
“林越。”
她记了一下,低声说:“林越……你救了我们。”
我没吭声。
她看着我,眼神有点涣散,但没躲:“但现在……得听我的。”
我盯着她看了两秒,点头:“你说。”
她缓了会儿,说:“脱他裤子,只留内裤。湿裤子贴腿,复温慢。”
我照做。他腿冰得像铁,皮肤发灰,但没发黑,还没到冻伤深层组织的程度。我用干毛巾擦干,再裹上保温毯,只露头和脖子。
她检查他瞳孔,用手电照了照,说:“对光有反应……没脑损伤。”
我问:“还要什么?”
她想了想:“温水……湿毛巾,敷颈动脉位置,别太热。”
我拧了条毛巾,试了温度,敷在他脖子一侧。她看我动作,没说话,算是认可。
过了二十分钟,我凑近苏晨耳边:“苏晨。”
他没反应。
我又叫一次:“苏晨。”
他眼皮颤了下,喉咙里发出一点声音。
“再叫。”她说。
我每隔二十分钟叫一次。第四次时,他手指动了一下。第五次,他喉咙发出一声轻咳。
她摸他脉搏,说:“心率上来了。”
我松了口气。
她靠在墙边,脸色还是白的,但说话利落了些:“等他能自己吞咽,给口服补液盐。没有就用糖盐水,一杯水加半勺盐、两勺糖。”
我记下,翻物资箱。有补液盐,密封的。我准备好,放在旁边。
她忽然说:“你肩怎么了?”
我一愣。
她盯着我左肩:“你进来时……一直偏着身子,左臂不敢发力。”
我没说话。肩是刚才过铁桥时撞的,骨头像裂了条缝,一动就抽着疼。
她伸手:“让我看看。”
我摇头:“先顾他。”
“你倒下,我们都得死。”她声音不大,但没商量余地,“脱衣服。”
我咬牙,解开外套和内层拉链,把左臂抽出来。肩关节肿了,皮肤发青,一碰就钻心地疼。
她摸了下,说:“没脱臼……软组织挫伤。得固定。”
我翻出绷带,自己缠。她看着,忽然说:“反了。先压肩带,再绕手臂。”
我停下,换方式。她一点点指挥,怎么压、怎么绕、怎么固定肘部。弄完,左臂基本动不了,但疼得没那么尖锐了。
她靠回去,闭眼喘气。屋里安静下来,只有暖风机的低鸣和苏晨微弱的呼吸。
四十分钟后,苏晨突然咳嗽,接着干呕。我立刻把他侧身,他吐了点清水,没食物残渣。
她睁眼:“胃反射恢复……好现象。”
我用纱布擦他嘴,抬头看她:“你会一直醒着?”
她摇头:“撑不了太久。等他体温上来,能自己呼吸,我就睡。”
我问:“你以前是医生?”
她顿了顿:“社区医院,急诊科。”
我没再问。这种时候,身份不重要,能救人就行。
又过了半小时,苏晨呼吸变得深了些,脸色从青灰转成苍白。我摸他额头,有点潮,但温度回升了。
她检查一遍,说:“核心体温到三十四度……再升两度,就安全了。”
我点头,把热水袋换新水,重新放他腋下。暖风机还在转,屋里温度升到十六度。
她靠在墙边,眼皮越来越沉。忽然说:“别关灯。”
“不关。”
“灯亮着……他能感觉到。”
我嗯了一声。
她闭上眼,呼吸慢慢变匀。没睡死,但意识在退。
我坐在她旁边,盯着苏晨。他手指又动了一下,这次动得更明显。
我凑近:“苏晨。”
他喉咙里咕了一声,眼皮颤了两下。
我伸手摸他额头,湿的,热的。
他没醒,但活下来了。
她突然睁开眼,声音很轻:“他叫什么名字……你记得吗?”
“苏晨。”我说。
她点点头,又闭上眼。
屋里的灯还亮着,照着三个人的影子,贴在水泥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