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起通讯器,背包拉链合上的声音很轻。
外面天色比刚才更沉了,云层压得低,空气里有种说不清的滞涩感。这种天气持续三天了,普通人只当是入冬前的阴霾,可我知道,这是酸雨来临前的最后平静。
水厂在城西工业区边缘,离安全屋七公里。步行过去要一个多小时,但我没时间等车。路上能避开监控,也能随时应对突发状况。我贴着街边走,尽量不引起注意。沿路有几家店铺关了门,卷帘上喷着红漆写的“清仓甩卖”。人们还在用正常逻辑生活,抢打折商品,算月底工资,没人抬头看天。
转过两个路口,水厂的大门出现在前方。铁栏锈迹斑斑,门卫室亮着灯,玻璃上贴着泛黄的值班表。我走近时,里面那人抬头看了我一眼,没拦我。厂区内部安静得出奇,只有远处传来微弱的机器运转声,像是某种水泵在低频抽动。
我沿着指示牌往生产车间走,途中经过一片露天储水罐区。那些银灰色的圆柱体静静立着,表面蒙了一层灰。按理说这种天气不该停机,但越往里走,越觉得不对劲——净化车间的排气管没有冒蒸汽,主控楼外的运输通道空无一车。
推开车间侧门,一股潮湿的冷气扑面而来。里面灯光昏暗,几台大型过滤设备停着,控制面板上的指示灯多数熄灭。一个穿深灰工装的男人背对着我站在操作台前,手里拿着一份打印单,正低头看。
“林越?”
他听见脚步声转过身,眉头皱了一下,像是记不起我是谁。五十岁上下,袖口沾着水渍,指甲缝里有些黑泥,典型的常年泡在设备间的人。
“你来找谁?”他语气平淡,但眼神已经变了。他记得我上次来谈合作的事,只是那时候我没提酸雨,也没拿出现金。
“两百桶纯净水,明天能出货吗?”我直接开口。
他摇头,“现在不好做。原水水质不稳定,这几天进水口测出来ph值一直在往下掉,重金属也超标。我们加药量翻了两倍,滤芯换得勤,成本扛不住。厂里决定减产保设备。”
他说得平静,像在陈述一个无法更改的事实。但我知道他在权衡。这种人不会轻易拒绝订单,尤其是全款预付的。他只是不确定风险是否可控。
我没反驳,也没急着说服。从背包里拿出平板,解锁后调出数据界面。屏幕亮起的瞬间,他的目光就被吸了过去。
“这是过去七十二小时,我在三个取水点做的连续监测。”我把平板递到他面前。
图表清晰显示:雨水ph值从5.6一路降到4.3,大气硫化物浓度上升三倍,附近两条支流的铅、镉含量分别超出标准四点二和五点八倍。最后一张是模拟推演图——七十二小时后,整片区域将被强酸性降水覆盖,地表水源将在四十八小时内完全不可用。
他盯着看了十几秒,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打印单边缘。
“这些数据……你从哪来的?”
“第三方检测机构,我提前一个月委托的。”我说,“他们本来不信,直到第一份报告出来。现在实验室已经撤了,人都回家了。”
他没说话,但呼吸重了些。
我继续说:“你们现在停产,是为了避免设备损坏。这没错。但你想过没有,等到管网被腐蚀、泵站结冰,整个城市供水系统瘫痪的时候,就算你这儿还能产水,送不出去也是白搭。”
他抬眼看着我。
“而我现在给你的,是现金全款预付。你不影响其他客户排期,只需要优先处理我的订单。对你来说,这笔钱现在就能进账,没有任何后续责任。”
我顿了顿,声音压低一分:“等灾难真正爆发,没人会问你有没有生产能力。市场只会记住一件事——谁手里还有水。而你现在放弃的,不是一笔订单,是你在未来十天内唯一能变现的硬通货渠道。”
车间里静了几秒。远处一台冷却塔发出轻微的滴水声。
他慢慢把打印单折好,放进胸口口袋,然后走到操作台前,拿起内线电话。
“小王,查一下明早的灌装排期。”他停了一下,“如果有空档,预留两百桶纯净水的产能。”
放下电话,他看向我,“明天上午九点前可以提货。但有个条件——全款现在付,不能拖。”
“没问题。”我打开背包,取出准备好的现金捆,放在旁边的操作台上。一共六捆,每捆五万,三十万整。这个价格比市价高百分之四十,但他没还价。
他点了钱,动作熟练,一张张翻过,确认无误后锁进抽屉。然后拿起笔,在生产单上写下加急标记。
“你这批水,我们会用最新一批滤芯处理,确保达标。”他说,“不过……你真觉得情况会那么糟?”
我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把平板翻到最后一张图——那是我根据前世记忆整理的城市基础设施脆弱点分布图,标红的是最容易因酸雨和低温同时作用而崩溃的节点。水厂本身就在其中。
“你看这里。”我指着图上的一处,“你们的主供电线路走的是地面架空线,一旦酸雨开始,金属接头会在四小时内腐蚀断裂。备用发电机如果没做防潮处理,启动概率不超过三成。”
他盯着那一点,脸色一点点沉下去。
“我不是吓你。”我说,“我只是知道会发生什么。而你现在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会决定你在接下来十天里,是还能说话,还是只能求人。”
他沉默了很久,最后说了句:“明天按时来提货就行。”
我收起平板,背上背包。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他还站在操作台前,手里捏着那张生产单,目光落在“加急”两个字上,久久没移开。
走出车间,风比来时更大了些。我拉紧外套领口,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地图导航。下一个目的地已经设定好——武器商店,距离这里四公里,步行约五十分钟。
街道依旧冷清,几个行人匆匆走过,低头缩肩。没人注意到我背包侧面露出的一角防滑手套,也没人看见我路过一家五金店时,脚步微不可察地慢了半拍。
我继续往前走。
右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指尖触到折叠刀的金属柄,凉而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