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澈走出医院,站在烈日下,还是驱不散全身的冷意。
他拿出手机,拨打了傅渊的电话。
傅渊比他早出生几分钟,身上的责任却是大得多。
或者说,有大哥在前面顶着,凌澈才能学习喜欢的艺术专业。
“哥,你现在在哪里?”
傅渊那边有些喧闹,人来人往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在机场。”
他正在回a市的路上。
凌澈在电话这头沉默一瞬,还是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
听见傅玉先找凌澈的时候,傅渊的心脏漏了一拍,冷硬了眉眼,唇抿成一条直线。
登机广播响起。
“凌澈,谁都不信,就连外公也不要信,这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我马上回来。”傅渊长话短说,接着挂断电话。
手机那头传来机械的嘟嘟声。
凌澈茫然地放下手,抬头望着天空。
晴空万里,时不时掠过几只飞鸟。
这个世界有种莫名的荒诞感,他身处其中像是格格不入。
凌澈垂下眼睫,苦笑。
只有在小说中才发生的事,倒映在了他的生活中。
*
吹笙玩了两天,林泽洋带着她们逛遍了a市大部分的景区。
大江上游,位临沿海,地理位置优越,河鲜海鲜都是一绝。
是在南方小镇尝不到的味道。
这几年吹笙也赚了一些钱,等剧情点之后,得到一笔赡养费,她将正式开始退休生活。
也算是系统筛选出来,轻松简单、休闲的小世界。
今天吃的是一家海鲜餐厅,林泽洋临时有一个重要的面试。
林母海鲜过敏,只有吹笙一个人在餐厅里。
明亮的暖白光和浅蓝色调,占了一整面墙的生态箱,里面的海洋生物畅游。
侍者特地给这位女士选了一个隐蔽的角落,入口处有盆栽挡着。
还是挡不住那些,或裸露或羞怯的视线。
吹笙吃饭时,秀丽黑发扎起,脖颈修长,露出的侧脸惊艳,带着江南水墨画般的柔和。
沉淀了岁月韵味的大美人,斩男又斩女。
寂静的餐厅大堂,椅子移位发出刺耳的声音。
自认为身家还算不菲的客人,站起来,理了理袖口,高昂起头。
其他人只是冷眼看着,更多的念头。
自大的男人。
他们乐于见他吃瘪,然后......再英雄救美。
食客才走到中途就被人拦下。
一身黑西装的高大保镖:“先生,您最好不要自取其辱。”
满身奢牌,却穿出了暴发户气质的男人,涨红了脸,叫嚷:“你是谁,凭什么管我的事,滚开。”
能在a市混的,谁没一点关系。
他甚至开始动手推攮。
保镖并不生气,面无表情指着一个角落,说:“我们老板在那里,如果您想和他聊一聊的话。”
靠近餐厅最里面的那张桌子。
傅玉先放下杂志,顶光投下,挺拔窄瘦的鼻梁投下尖锐的影,俊美里裹着摄人的锋芒。
他抬头,唇角勾起漫不经心的弧度,指节在桌面上叩了叩。
那张脸,a市无人不认识。
早些年还登上青年企业家杂志,当时直接卖脱销了。
“抱歉......”像是被淋了水的猫,全身的气焰都萎了,刚刚还不可一世的客人连连说:“是我不识好歹。”
饭都没吃完,他就慌慌张张走了,头也没回,背后像是有洪水猛兽追赶。
其他看热闹的人,赶忙低下头,不敢再看吹笙,因为知道。
那不是他们能够得上的人。
一时间,整个餐厅大堂安静下来,经理额角紧张到冒汗,每上一道菜就要问,坐在角落的客人满不满意。
若有若无的视线,如影随形,吹笙转头,却没有发现什么。
在她的视觉盲区。
傅玉先心口像是揣了只乱撞的麻雀,翅膀扑得他喉咙发紧。
手心带着潮气,紧紧攥着袖口的布料,启唇。
无声喊道:“......吹笙。”
心跳撞开溪回坞的旧木门,再次重逢——他的爱人、他的人间。
“砰——”
桌面上的酒杯掉落,碎裂发出刺耳的动静。
吹笙清晰听见猛然变重的呼吸声,还有椅子挪动的声音。
她招手,让侍者打扫玻璃碎片。
经理急急忙忙跑出来,紧张地问:“女士,有没有受伤。”
吹笙摇摇头,他才松了一口气。
为了不被发现,傅玉先离得有些远。
心高高吊起。
直到知道没事,他眉心处的沟壑才舒展开。
吹笙用完餐,准备离开。
经理递上一个:“这是小店赠送的小礼物,您压压惊。”
他笑容满面,解释:“今天的客人都有......”
“谢谢。”他话还没有说完,吹笙点头。
她不收,背后的人也不会放弃。
夜幕把天空染成深靛色,玻璃墙映着车流的光。
晚风没有白天的暑气,扑在脸上凉丝丝的,吹笙提着袋子漫步在街头。
来来往往的人群,与她擦肩而过。
忽地,她转过身。
抓到了跟踪的小老鼠。
背后的男人似乎没反应过来,两人视线相撞,他呆愣地站在原地,目光不自觉、贪婪地落到吹笙的脸上。
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像是把这二十年没见的空缺都补上。
吹笙认出他了,偏着头,轻轻喊了一声,被汽车的轰鸣声淹没:“玉先。”
语气熟稔,如同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
傅玉先疼到麻木才敢眨眼睛。
吹笙穿了一条深绿色的连衣裙,及踝的裙摆随着风微微晃,像揉皱了的暗涌的绿波。
他感觉不能呼吸。
她答应嫁给他的那天,也是一身绿色的短衬。
高考结束后的浓烈夏日,意气风发的男孩鼓足勇气和暗恋的女孩表白。
出意料成功了。
他幸福得像是得到了全世界。
二十年,傅玉先变了很多。
苍白、狠毒、不择手段、一切糟糕的形容词。
吹笙依旧美丽,时光只赋予她如同珠玉般的温和莹润。
傅玉先率先躲开视线,颤动的睫毛,垂头看着他苍白的手背,青色的青筋都浮在表面。
他瘦削阴郁得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第一反应是把袖口往下拉了拉,指甲嵌进掌心。
“......”他扯着嘴角勉强笑了,连眼尾沾上水珠都没察觉。
周边大楼的晚班结束,剧增的人流,傅玉先隐匿着退去。
见面,他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
自厌的情绪翻涌着席卷而来,脚步踉跄着往后退,泪珠一颗颗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