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在夜色中哐当作响，如同一个巨大的钢铁摇篮，却摇不散林磊心头的凝重。母亲靠在他肩头，昏昏欲睡，眉头却依旧紧锁，显然即使在梦中，忧惧也未曾远离。
硬卧车厢里空气浑浊，鼾声、梦呓、婴儿偶尔的啼哭交织在一起。林磊毫无睡意，耳朵捕捉着每一丝异常的声响，眼睛透过车窗反射，警惕地观察着车厢连接处晃过的人影。
他知道，威胁绝不会因为他的离开而消失。那只幕后黑手既然能精准找到考场，能知道他拿了“奖学金”，就极有可能知道他上了这趟南下的火车。
路上安排“意外”？这是最方便、最不易追查的方式。
他的神经绷得像一根即将断裂的弓弦。
凌晨时分，火车在一个中途大站缓缓停靠。站台上灯火通明，上下车的旅客熙熙攘攘。几个穿着铁路制服、戴着口罩的工作人员上车抽查车票和身份证，动作有些粗鲁，引得一些乘客不满地嘟囔。
林磊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他注意到其中一个“工作人员”身材格外高大魁梧，帽檐压得极低，眼神扫过乘客时，带着一种与检票员不符的锐利和审视。
当那人走到他们铺位前，检查完对面乘客的车票，将目光转向林磊时，那种冰冷的审视感更加明显。
“车票，身份证。”声音沉闷，透过口罩传来。
林磊不动声色地将早已准备好的车票和身份证递过去，另一只手却悄悄伸进了口袋，握住了那把之前买来防身、一直没离过身的削皮小刀。
那人仔细地看着证件，又抬头看了看林磊的脸，似乎在比对。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的时间明显过长。
就在林磊以为对方要发难时，那人却只是将证件还了回来，什么都没说，转身走向下一个车厢。
是错觉吗？还是对方在确认目标？
林磊不敢放松。他轻轻推醒母亲：“妈，我去趟厕所，您看着点包。”
他需要去确认一下情况。他起身，假装走向车厢尽头的厕所，目光却飞快地扫过刚才那几个“工作人员”。他们似乎真的只是在例行检票，已经快要检查完这个车厢。
难道真是自己太紧张了？
他走到厕所门口，却发现显示“有人”。他只好靠在旁边的车厢壁上等待，目光无意中瞥向窗外站台。
突然，他的瞳孔猛地收缩！
站台远处阴暗的角落里，刚才那个检查他车票的高大“工作人员”，正摘下了口罩，对着一个同样穿着制服、但明显是领导模样的人低声说着什么，一边说，一边还用手指隐晦地指向他所在的这节车厢！
那个领导模样的人点了点头，拿出对讲机，似乎在吩咐什么。
不好！他们不是在检票，而是在定位！接下来的“意外”很可能就要发生！
林磊浑身汗毛倒竖，瞬间做出了决定。不能回铺位了！必须立刻带着母亲下车！
他猛地转身，想冲回车厢。就在这时，火车汽笛长鸣，车身微微一震——火车要启动了！
而那个厕所的门，也在这时打开了，一个睡眼惺忪的男人走了出来。
机会！
林磊一个箭步冲回铺位，语速极快地对母亲低吼：“妈！拿好包！快跟我下车！快！”
母亲被他的样子吓醒了，懵懂地抓起随身的小包。林磊则一把拎起那个装着衣服和少量现金的大背包，拉着母亲就在车厢连接处冲！
“哎！车要开了！你们干什么！”列车员试图阻拦。
“下车！我们下错车了！”林磊根本不理，用力推开连接处的车门！
冰冷的夜风瞬间灌入！战台正在缓缓向后移动！火车已经开动了！
“跳！”林磊朝着母亲大喊，自己率先跳下了还在加速的火车，在地上狼狈地滚了两圈。
母亲惊恐万分，但看着儿子已经跳下，也不知哪来的勇气，闭着眼也跟着跳了下来，摔倒在站台上。
火车轰鸣着加速，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站台上几个真正的工作人员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愣了几秒才跑过来。
“你们干什么！不要命了！”
林磊顾不上摔疼的胳膊和膝盖，爬起来扶起母亲，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坐过站了！坐过站了！”
他搀着惊魂未定、浑身发抖的母亲，快速离开站台，混入车站候车室的人群中，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
好险！只差一点！
对方果然在火车上安排了人！如果不是他警觉，如果不是恰好火车启动、厕所门开创造了机会，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怎么办？这里人生地不熟。对方发现他们提前下车，肯定会反应过来，可能会在车站布控搜寻。
必须立刻离开火车站！
他在候车室找了个角落让母亲坐下休息，自己则跑去查看列车时刻表和汽车站信息。
下一个前往深圳的火车要等到明天早上。坐长途汽车？夜间大巴风险同样不小。
他的目光扫过时刻表，忽然停在一列即将在一小时后发车、途经本站开往更南方一个沿海小城——“汕尾”的慢车绿皮车上。
汕尾？不是深圳，但同样是粤省，同样在南方！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再说！
他立刻去买了两张最快出发的票，不是去深圳，而是去汕尾的硬座票。然后又去车站小卖部，买了两顶最普通的遮阳帽和两件廉价的外套，和母亲立刻换上，尽量改变形象。
一小时后，他们如同最普通的打工者，低着头，挤上了那趟拥挤、嘈杂、充斥着各种气味的绿皮慢车。
硬座车厢环境更差，但林磊反而稍稍安心。这种鱼龙混杂的环境，反而更利于隐藏。
火车慢吞吞地开动了，每一个小站都要停靠。林磊和母亲依偎在一起，假装睡觉，实则警惕不减。
天快亮时，火车在一个名叫“惠东”的小站停靠。林磊透过车窗，看到站台上有几个神色冷峻、不像旅客的男人在四处张望，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节车厢的窗户。
他的心又提了起来。对方的反应速度好快！竟然排查到了这趟南下的慢车！
他立刻低下头，将帽檐拉得更低，同时轻轻推醒母亲，示意她别乱看。
那几个男人似乎没有发现目标，交谈了几句，离开了站台。
火车再次开动。林磊长长松了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湿透。
一路有惊无险。第二天中午，火车终于抵达了终点站——汕尾。
这是一个陌生的沿海小城，空气湿热，带着咸腥的海风味道。语言不通，环境陌生。
站在出站口，看着完全陌生的街景和匆匆人流，母亲脸上写满了茫然和不安：“小磊，咱们……咱们到这来干嘛呀？”
林磊紧紧握着母亲的手，目光扫过街边贴着的各种“特区招聘”、“深圳发财”的小广告，眼神却异常坚定。
“妈，我们先在这落脚。这里离深圳不远，但更安静，更安全。”他顿了顿，看着母亲的眼睛，“我们不会待太久。等我准备好了，我们就去深圳。那里有机会，我能赚到钱，能让您过上好日子。到时候，谁也不敢再欺负我们。”
他拦了一辆摩的，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让司机带他们去找一个便宜干净的招待所。
暂时安全了。但林磊知道，这仅仅是喘息之机。
在招待所安顿下来后，林磊立刻出门，找了家网吧（2000年小城的网吧还很简陋）。他需要了解信息，需要规划下一步。
他查询了深圳的招聘信息、租房价格、以及最重要的——股票市场。
虽然腾讯的股票卖早了，但他记得2000年下半年，正是全球互联网泡沫破裂最惨烈的时候，无数概念股暴跌，但同时也孕育着真正的机会。比如一些被错杀的、拥有核心技术的传统企业，以及……一些未来会一飞冲天，但此刻无人问津的股票。
他的目光锁定了几支记忆中的“妖股”。其中一支名为“深锦兴”的股票，后来会重组改名为一个响彻天下的名字——“亿安科技”，并在一年内创造出从几块钱飙升到一百多元的神话！虽然背后有庄家操纵，但若能提前潜伏……
而另一支，则是如今还籍籍无名，但凭借Vcd和即将推出的dVd技术悄然发展的——万科A？不，不对，是另一支……他的记忆有些模糊，需要仔细研究。
但这一切都需要本金！他手头只剩下来时取的一万现金和王老师那边代为保管的卖股票的钱（大约两万多），加起来三万左右。在这物价飞涨的特区，支撑不了多久，更别说炒股了。
必须尽快赚钱！赚快钱！
他的目光扫过网吧墙上贴着的各种小广告，忽然，一个不起眼的“高薪诚聘”广告吸引了他：
“急招粤语流利、熟悉本地情况业务员数名，待遇从优，日结。联系人：强哥。电话：13xxxxxxxxx”
业务员？日结？高薪？
林磊心中一动。这种广告往往游走在灰色地带，但确实是快速获取现金的途径。他前世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多年，知道其中门道。
他记下电话号码，走出网吧，找了个公用电话亭。
“喂，强哥吗？看到招聘广告，我想应聘业务员。”林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成熟些。
“哪的人？会白话（粤语）吗？以前干过吗？”电话那头是一个粗声粗气的男人声音。
“刚来的，不会白话。但能吃苦，学得快。什么业务都能跑。”林磊硬着头皮说。
对方沉默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满意，但还是说道：“不会白话有点麻烦……这样吧，晚上八点，到海丰路的‘金海洋’游戏厅门口等着，穿精神点。带你来试试看。”
“好，谢谢强哥。”
挂了电话，林磊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这“业务员”绝不是什么正经工作，很可能涉及一些擦边球甚至违法的勾当。
但眼下，他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
逼我重生是吧？逼我走投无路是吧？
那就看看，在这片充满机遇和危险的热土上，谁能更快地扎根生存！
晚上八点，林磊安顿好母亲，独自一人来到了那个烟雾缭绕、声音嘈杂的“金海洋”游戏厅门口。
一个穿着花衬衫、戴着金链子的矮胖男人打量了他几眼：“就是你打电话的？叫啥？”
“叫我小林就行。”林磊答道。
“行，跟我来吧。”强哥叼着烟，带着他走进游戏厅后面一条更昏暗的巷子，“今晚带你去见识见识，‘业务’怎么做。”
巷子深处，隐约传来更大的喧哗声和一种独特的……电子音乐声？
林磊的心提了起来，他知道，自己即将踏入的，可能是一个更深、更浑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