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铜牌沿回廊前行,夜风穿过焦衣裂口,刮在伤处像细针攒刺。那枚刻着“巳”字的牌子边缘硌进掌心,背面编号“047”在月光下泛出冷青,与宫中密档格式一致——这线索不能断。
寒潭就在前方。
水汽浮动,雾蒙蒙地漫过石阶。我靠在栏杆上缓了口气,指尖按住心口,玄火诀残息尚在经脉游走,勉强压得住寒毒反扑。可刚闭眼调息,清虚子那句话又钻进耳中:“情劫已至,你们都活不成。”
我睁眼,看见苏青鸾坐在潭边。
她背对着我,肩头微微起伏,右手缠着布条,血迹已渗到外层。她竟一直守在这里。
我一步步走近,脚步声惊动了她。她回头望来,眸子亮得异样。“你去了卷宗阁?”她问。
我没答,只将铜牌收进袖中。她却忽然起身冲到我面前,一把抓住我手腕:“你别瞒我。你身上寒气比刚才重了三倍,是不是火试之后毒又深了?”
我抽手未果,她力道大得惊人。她盯着我唇角,那里有冰碴凝结的痕迹。“你不说,我就自己看。”她说完,竟用左手割开右腕布条,鲜血顿时涌出。
“住手!”我猛地扣住她手臂。
可她已屈指一弹,血珠飞入我口中。温热瞬间化作滚烫,直冲喉管,体内寒毒如遭雷击,猛然炸开。我踉跄后退,脊背撞上石柱,五脏似被冰锥穿刺,呼吸凝滞成霜。
“你的血……不能再用了。”我咬牙挤出一句话。
“我不在乎。”她往前一步,“你在乎吗?在乎的话,就别再一个人扛。”
我胸口剧烈起伏,寒毒顺着血脉倒灌识海。眼前景象开始扭曲——十二岁那年她替我挡毒针的画面再度浮现,白衣染红,她笑着说“没事”。后来每次我发作,她都这般不顾性命地割腕相救。
可每一次,她的火命便衰一分。
“你知不知道,清虚子说的‘情劫’是什么?”我声音发颤,“他说我们都会死,就是因为彼此靠近。”
“那又如何?”她冷笑,“若活着不能护你周全,不如早死。”
话音未落,我体内寒气彻底失控。双瞳泛起白霜,发丝根根结冰,脚下地面咔嚓裂开蛛网般的纹路。我强撑意识,想将她推开,可身体却本能地向她靠近——不是伤害,而是保护。
她怔了一下,随即扑上来抱住我:“别怕,我在。”
这一抱,成了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寒毒因情动骤然暴烈,逆冲心脉。我听见自己骨骼咯吱作响,四肢僵硬如冻铁。而她还在不断往我嘴里滴血,火气温养之力与寒毒激烈对冲,竟让潭水翻腾如沸,蒸腾出大片白雾。
“够了!”我终于吼出声,一把将她甩开。
她跌坐在地,脸色瞬间惨白,唇无血色,身子晃了两下,却仍撑着手要爬起来。“清辞……让我帮你……”
“你不明白!”我跪倒在地,指甲抠进泥土,“你的血会耗尽你的命!你以为这是救我?这是在杀你自己!”
她停住了,抬头看我,眼中泪光闪动。“所以呢?你要我眼睁睁看你死?要我从此装作从未认识你?”
我张了口,却说不出话。
就在这时,一声轻笑从高处传来。
清虚子站在崖顶石亭里,披着月白道袍,神情讥诮。“我说过,情深者不得善终。”他缓缓走下台阶,“你们偏不信。如今怎样?她快死了,你也快疯了——这就是你们的情?”
我抬眼盯住他,寒气自七窍溢出,在空中凝成霜刃。
“你没资格说这话。”我嗓音嘶哑,“你恨错了人二十年,害得师门乌烟瘴气。如今真相揭破,你反倒跑来咒别人?”
他脚步一顿,嘴角笑意未减。“真相?真相就是人心难测。你以为你知道了一切,其实你什么都不知道。”他指向苏青鸾,“她为何能引动你寒毒?为何她的血能压住冰魄散?你真以为只是巧合?”
我心头一震。
“她是火命之人,天生克制阴寒之毒。”清虚子冷冷道,“可这种体质极其罕见,百年不出一个。而更巧的是,她从小就能感知你体内毒气变化——这不是缘分,是命定的牵连。”
我转头看向苏青鸾,她正扶着石头艰难站起,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你们之间的羁绊越深,寒毒就越盛。”清虚子逼近一步,“因为她越是靠近你,火命越旺,反而激得你体内寒毒反弹。你以为她在救你,其实她在加速你的死亡。”
“胡说!”苏青鸾怒喝,“我明明压制住了她的毒!”
“那是暂时的。”清虚子冷笑,“等你火命枯竭,她体内寒毒会一次性爆发,把你俩一起冻成冰尸。到那时,谁也救不了你们。”
风掠过潭面,吹得我衣角猎猎作响。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焦黑皮肤下寒气游走,每一次跳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我又看向苏青鸾,她站都站不稳,却还朝我伸出手。
“我不信。”她声音微弱,“就算真是劫数,我也认了。”
我猛地闭眼。
脑海中闪过卷宗阁里的残笺、供词副本上的烙印、玉令使取走正本的记录——我拼死查到的真相,原以为能换来自由,却不料此刻,最深的牢笼竟是这份感情。
若她死,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可若我活着,却要她以命相抵……
我缓缓睁开眼,怀中的苏青鸾已经倒下。
我接住她,她头靠在我臂弯,气息微弱,唇角还挂着一丝血痕。我伸手抚过她的脸,冰冷得不像活人。
寒气自心口炸开,蔓延四肢百骸。地面以我为中心轰然龟裂,冰层迅速覆盖潭面,三尺厚的坚冰咔咔作响,如刀锋般向外延伸。
我抬起头,目光直射清虚子。
“若她死。”我一字一顿,声音不高,却穿透风雪,“我必血洗太乙观。”
他瞳孔微缩。
“所有阻我者。”我抱着苏青鸾站起,寒气裹挟着碎冰环绕周身,“皆杀无赦。”
话落刹那,一道冰棱自地面暴起,直射清虚子脚前三寸,碎石飞溅。他终于变了脸色,疾步后退。
我站在冰封的潭心,脚下裂痕纵横如网,怀里的人呼吸几不可察。寒毒侵蚀肺腑,心跳慢得几乎停滞,可我还站着。
必须站着。
远处钟楼传来三更鼓,风卷着雪屑扫过石阶,沾在苏青鸾的睫毛上,未及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