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的光斜照进药库,落在那具尸体脸上,枯叶覆住他半毁的面容。我缓缓起身,指尖还残留着烧焦纸片的粗粝感,“冰……不可开”三字在脑中回旋。这警告来得迟了,可若不开,苏青鸾撑不过明日。
我退至墙角,掌心凝出一丝寒气,顺着砖缝探入地面。空气里有极细微的流动,冰库深处传来断续的阳息波动——那是火髓草被封印时才会散发的气息。它确实在里面,但绝非轻易可取。
脚步声由远及近,木门吱呀推开,一个瘦小身影提着油灯进来。灰袍沾泥,袖口卷起一角,露出半朵梅花绣纹。他咳嗽两声,声音稚嫩:“这么晚还有人?我是夜班药童。”
我没答话,只盯着他左耳——缺了一小块,正是谷主传信童子的标记。他不该出现在太医院,更不该独自来此。
他见我不语,便低声道:“你要找的东西,在冰柜里。”说着便朝那黑铁冰柜走去,步伐却僵硬如牵线木偶。
就在他伸手触碰锁扣的刹那,我察觉不对。他的呼吸停了一瞬,脖颈青筋微微凸起,像是被人从远处控住了心脉。这不是指引,是诱杀。
我悄然将一缕寒毒之气渗入地砖,沿缝隙蔓延至他脚底。他脚步一滞,身形微晃,灯盏倾斜,烛油泼洒在鞋面上。他猛地回头,眼神空洞,嘴角却扯出一道不自然的笑:“火髓草在冰里!快拿!”
我佯作上前,实则绕向侧壁。冰针抵住锁芯,轻轻一挑,咔哒轻响,柜门裂开一道缝。寒雾涌出,隐约可见一株通体赤红的草叶被冻在冰心,根须缠绕着一枚青铜符篆——那是镇压蛊母的禁印。
我伸手欲取,忽觉身后风动。
草堆翻腾,一人跃出,玄袍翻飞,袖刃直刺我心口。我猛拧腰身,剑锋擦过肩头,皮肉绽开,血珠溅落冰面,瞬间凝成霜粒。
清虚子。
他立于冰柜之上,面容冷峻如石雕,手中冰棱剑泛着幽蓝光泽,那是以极寒之气凝炼而成的杀器,专破经络运行。他曾在我寒毒发作时施针救我,也曾在我初入师门时赞我悟性超群。
“徒儿,”他开口,声如寒泉,“你不该回来。”
我咬牙后撤,肩伤灼痛,体内寒毒因气血震荡而蠢蠢欲动。不能硬接第二击。
他步步逼近,剑尖划地,冰屑纷飞。“火髓草不是你能碰的东西。放下它,我留你全尸。”
我没答,只将冰针横握胸前,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知道我必来,所以提前灭口眼线,布下傀儡童引我入局。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就在此时,窗棂爆裂。
一道黑影撞入,带着浓烟与热浪。苏青鸾滚落地面,右臂已被火焰燎伤,斗篷焦黑一片。她未看我,也未言语,反手从怀中甩出三个火折子,精准掷向墙边堆放的硫磺包。
“爆!”
轰然一声,烈焰腾起,火蛇沿着药架攀爬,瞬间点燃整排柜子。浓烟翻卷,热浪逼人,清虚子被迫后跃,衣袖被火星舔舐,焦痕蔓延。
我趁机退至苏青鸾身边。她喘着气,脸色惨白,额上冷汗混着灰烬滑落。“我说过……别来。”她哑声道。
“你伤成这样,还能走?”我低问。
她没答,只是将一个小瓷瓶塞进我手里:“九阳鼎心露……我在东厢暗格找到的,只剩半瓶。”她的手抖得厉害,显然支撑已到极限。
清虚子站在高处,冰棱剑在掌心重凝,寒气四溢。他冷冷俯视我们:“你们以为这点火就能困住我?这药库建时便设了机关,只要火势过三丈,四壁寒雾便会自动喷发,届时你们会被活活冻死在里面。”
苏青鸾冷笑:“那就试试看,是谁先倒下。”
她说完,竟抬脚踹向最近的一排药柜。药材倾泻而出,其中几包遇火即燃,爆鸣声接连响起。火势骤然暴涨,照亮整个冰库。我看见墙上机关枢纽开始转动,铜管微微震颤,寒雾即将喷涌。
清虚子神色不变,纵身跃下,剑光如瀑,直取苏青鸾咽喉。我挡在她前,冰针迎上冰棱剑,铛然相击,寒劲震得我虎口撕裂。
“你护不住她。”他冷声道,“她本就不该活到现在。”
“她不该活?”我怒极反笑,“那你为何当年没在终南山下手?为何让她拜入师门?为何一次次替她压制血脉躁动?”
他动作一顿。
我盯着他:“你怕的不是她拿到火髓草,是你怕她想起什么。”
他眼中闪过一丝异样,转瞬即逝。
苏青鸾忽然踉跄上前一步,指着冰柜后的暗格:“那里……有东西在动。”
我们都看过去。那是一扇隐蔽的小门,边缘结着厚霜,此刻正微微震颤,仿佛里面有活物挣扎。
清虚子脸色骤变,疾步冲去。
我抢在前头扑上,一脚踹开小门。里面蜷缩着那个小童,双手被铁链锁在墙上,口中塞着布条,双眼布满血丝。他拼命摇头,喉咙发出呜咽。
我蹲下要解链,清虚子一剑劈来,我翻滚避开,链条应声断裂。小童跌倒在地,颤抖着吐出口中布条,嘶声道:“别碰草……那是假的……真火髓草在她身上……”
所有人目光转向苏青鸾。
她怔住:“什么?”
小童指着她胸口:“你贴身戴着的那个香囊……红布缝的……那是火髓草的母株!它认主了,三年前你就带走了它!”
苏青鸾低头,手指抚上衣襟内侧。那里确实有个旧香囊,是她自幼佩戴之物,从未离身。
清虚子冷笑:“原来如此。难怪谷主说‘草不在库,而在人’。你早就成了它的宿主。”
苏青鸾猛然抬头:“你说什么?我什么时候……”
话未说完,墙内机关轰鸣大作,四壁铜管齐开,白色寒雾汹涌喷出,与烈火相撞,蒸腾起滚滚白烟。温度急剧下降,地面迅速结霜。
清虚子立于雾中,冰棱剑高举,寒气汇聚成旋涡。“既然真相已现,今日便让一切终结。”
我拉起苏青鸾的手:“走!”
她却站着不动,目光死死盯着清虚子:“告诉我,我娘是怎么死的?”
清虚子沉默片刻,终于开口:“她不是死于难产。她是被抽干心头血,用来镇压你体内的火命反噬。”
苏青鸾浑身一震。
“而下令的人,”他缓缓道,“是你父亲。”
她嘴唇颤抖,眼中泛起血丝。
我拽她后退,却发现脚踝已被霜层裹住。寒雾越来越浓,视线模糊。
苏青鸾忽然笑了,笑声沙哑破碎。她解开香囊,取出一截暗红草根,放在掌心。那草竟微微跳动,如同心跳。
“你说它是母株?”她喃喃,“那我现在……把它烧了呢?”
她指尖燃起一簇火苗,缓缓靠近草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