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歌上了车,将手中捧着的木匣子置于身侧的小几上,就去拉过了晏鹤川的手,一边叨叨着:“方才都未看仔细,我得再确认一遍,王兄当真无恙?”
晏鹤川轻轻侧过头,看着坐在他身侧的安歌,一张明丽的小脸上仍有后怕,正拉着他的手左右翻看着。
察觉无恙后,又上手拉开他的手臂,目光在他身上游离着巡视。
少女目光坦诚纯净,无有夹杂半分其它。
在她伸手欲碰上他的衣领时,晏鹤川喉间微动,眸底渐沉,几乎是本能地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力道很轻,只稍稍一顿,紧接着不着痕迹地将她那只纤手拿下:“真没伤着……”
他轻轻扬了唇角:“怎么?信不过王兄?”
“怎会!”安歌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嘀嘀咕咕了一句,“那家伙都发狂成那般了,王兄也不是铁打的……”
见他只是看着自己,有些闷闷地抬头朝他反驳了一句,“我是担心你!”
“我知道。”
他在她话音未落时就答了,音色清冽认真。温和的目光注视着她,抬手顺了顺她的后脑勺,安歌心里的不平瞬间消了大半。
“王兄有一事要问你。”
晏鹤川可没忘,安歌今日可是频频去偷看那位跟着叶书荣的书生。
“跟着叶书荣的那名书生,你认得?”他缓缓询问。
安歌轻轻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头,微微抿了唇,抬头看向他开口道:“我帮秦儒守提着书箧去云州学堂时,见过几回。”
她仔细回忆着:“他叫边文佑,出身寒门,刻苦勤勉,在云州学堂里学业最佳,却也因此没少受秦儒守等人的欺凌。以他的才能,该是云州解元才是。可那地方,哪怕是科考是也多有不公……不过好在他如今也有了贡士之身,可参加明年春闱。”
“只是我不知,他为何会跟在叶书荣的左右……”
安歌想不通。
而且边文佑今日看自己的眼神像是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一般。
“许是有什么苦衷?”安歌脸上覆着纠结,沉吟了片刻,“毕竟阿佑哥哥也算那云州城里为数不多的好人,我见过他给阿音姐姐递药,也给我偷偷塞过……嗯……”
阿佑哥哥?
晏鹤川听到这个称呼,神色微不可察地一沉。
静静看着她掰着手指头认真数着:“两……四回!四回糖糕!不过他素日里分明最不喜攀附权贵之人,怎可能会为了仕途为叶书荣所用?”
晏鹤川眉稍微微一挑,揣摩着的却是她对他的称呼。
“你在云州,是这般唤他的?”他疑惑地出声。
“嗯,他今岁二十有一!比我年长,我直呼他名姓或表字都于礼不合。”安歌还未察觉他语气里细微的异样滋味,只按着想法解释着。
晏鹤川手指若有所思地轻轻敲着身侧的紫檀木小几,轻蹙了眉心。
怎么于礼不合?多的是可以唤的称呼非得唤人哥哥?
名不能唤字也不能唤?那名字取来做什么?
心中隐隐有着难以言喻的滋味蔓延,眸底也微微一暗:“是吗?如此唤他就合乎情理?他是你哪门子的哥哥?未出阁的姑娘家这般唤一个无亲无故的男子,又如何不冒昧?”
安歌听着他怪异的语气,颇有几分不解,皱着眉解释:“人家给我递糖糕时就说了,可以叫他阿佑哥哥!”
晏鹤川闻言,倒是有点想笑了。
舌头轻轻抵了一下腮帮子,略带着几分嘲意地笑了一声,语气显然不是滋味:“那本王还好吃好喝供着你,你倒好,几日才唤的第一声王兄?”
安歌意识到自己被责问了,本还带着几分心虚地想辩驳,可张了张口竟说不出来半句话。
“怎么?本王说的是与不是?”他追问。
安歌瞧他这双深眸里带着的那分警示与细微的不悦,猛然意识到,他这倒像是……在与边文佑攀比?
“王兄可是吃醋了?”她耿直地将心中疑惑问出了口,探究的目光直视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星眸里,随后故意往前凑近了些瞧着。
晏鹤川眼底细微一震,随后却故作泰然地伸手来,将她的脑袋转正了回去,平静道:“本王是在教你,莫要被旁人一两块糖糕就轻易骗了去。”
“那不会,阿佑哥哥是好人。”
“你——”他言语哽在喉间,只上下滚了一遭又咽了回去。
如今倒是会故意呛他了?
安歌意识到他似有些许不悦之色,能屈能伸地去缠着他的胳膊,立刻用那双澄澈的眼睛望着他:“好嘛,王兄都是为我好,我都老实记着!”
晏鹤川心底里叹息,每回对着她这副眼巴巴的求饶模样,他都束手无策,只无奈地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轻轻拿了开。
她见他神色仍旧紧着,又厚着脸皮抱紧他的胳膊,还笑盈盈地将脑袋靠上:“王兄~我会听话的!”
“谁教你的这些?”他听着她这语调都在打着转的撒娇声,不禁心里一颤。
他微蹙着眉,伸手轻轻推开她的额头。
这家伙上哪学的这些伎俩?
“书里看的,说男子如果不高兴了就这样哄啊!”
她恢复了自然,抬头巴眨着眼,带着几分呆愣,“没有用吗?”
晏鹤川察觉自己额角的经络隐隐一跳,不禁在心中又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看向她的目光带着欲言又止,而安歌望向他的清眸里却是澄澈又无害。
晏鹤川心底里不知为何,竟有几分女儿大了不由爹的悲怆。
只能抬手轻轻敲了她的额头,唇角却是挂着无奈的苍凉笑意。
不惯着能如何?
哪里真舍得与她置气。
她手刚碰上被他轻敲过的额头,就听到了沿街糖葫芦的叫卖声,眼睛一亮,立刻去掀开车帘的一角往外张望。
“停车。”晏鹤川唤了一声,马车缓缓停下。
陆清骑马停在与窗边。
“去买根糖葫芦。”他朝着外头吩咐着。
安歌回头,眼底的欣喜浓烈得灼人,扬着笑问着:“给我买的吗?”
明知故问。
“是……”他无奈拖长着尾音,伸手点了点身侧,“这车里可还有别的小馋猫?过来坐正了。”
话里话外说的都是她,哪还有旁的人。
陆清很快买来,安歌举着那串又大又红、裹满了糖霜的糖葫芦,先是递到了晏鹤川的唇边。
他往后退了退,疑惑看向她。
“王兄尝一个。”她期待地看着。
“本王不——”
话音未落,那第一颗山楂果已然被塞进他的嘴里。
胆子真是越发大了!
只能咬下。
“甜吗?”安歌美滋滋地问着他。
晏鹤川眼里有一瞬失神,却立刻掩饰而下,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看着她毫不介意地将他咬过一口的糖葫芦串塞嘴里,他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蜷了蜷指节。
思绪随着口中弥漫的酸甜渐远,想来他也是有许多年,未曾吃过糖葫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