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着咖啡往回走,拐过转角时手机又震了一下。是云共享工程文件的同步提示——“双星计划_v1”已更新,修改者署名:徐若琳。
杯壁的热意透过掌心,我把咖啡放在操作台边,耳机重新挂上脖子。屏幕上跳出一条新增音轨,标记为“主歌过渡段重编建议”,旁边附了一串节拍数据和三个参考片段链接。我没急着点开,而是先调出自己昨晚录的三段主歌样本,从头听了一遍。
声音里的喘息、换气、尾音微微发颤的地方都还在。这是我想要的感觉——不是完美无瑕的演唱,而是像走路踩进泥里再拔出来那样的真实。
我按下通话键,接通录音棚内线。“刚才那段,我想保留原样。”我说。
耳机那头沉默两秒,她的声音传来:“情绪我能理解,但副歌前两小节节奏塌了。你压得太狠,鼓点跟不上。”
“那是故意的。”我回她,“我在模拟一个人想喊却喊不出的状态。”
她没立刻反驳。几秒后,调音台那边传来键盘敲击声。“把第三段再放一遍。”她说。
我照做了。播放到第47秒,她突然出声:“停。”
我暂停。
“这里,”她的声音靠近话筒,“你吸气比前一句慢了0.3秒,是不是胸口发闷?”
我怔了一下。“……对。”
“那就别硬撑着往下推。”她说,“留白比强唱更有力量。我可以在这两拍加一组渐弱的合成弦乐,帮你托住情绪,而不是抢戏。”
我盯着波形图上那个小小的呼吸间隙,点了点头。“可以试试。”
我们都没提“信任”这两个字,但那一刻我知道,她在认真听我的声音,不只是技术参数。
半小时后,第一轮对接完成。我在文档里新建一页,命名为“意见标注表”,写下第一条规则:所有修改建议需附带音频示例或节拍分析。她很快回复:“同意。另加一条——每次调整前先说明意图。”
关毅推门进来时,我们正并排坐在监听区,各自戴着耳机核对时间轴。他没说话,只是站在门口看了会儿,然后走到控制台旁坐下。
“合声测试。”他说。
我和徐若琳起身走向b号棚。灯光调成暖白色,麦克风已经架好。混音师示意我们可以开始。
第一次试唱,问题立刻暴露出来。我习惯贴近麦口,用气息包裹每一个词;她则站得标准,身体微侧,音量控制精准。耳机里听起来,我的声音像是贴着耳膜低语,而她的则像从远处广播传来。
“声场不平衡。”混音师皱眉,“美丽的声音太靠前,若琳的被压住了。”
我们停下。
关毅站起来,绕到我们中间。“这不是设备问题。”他说,“你们俩在舞台上活得太不一样了——一个靠本能呼吸,一个靠计算输出。现在要做的,不是谁迁就谁,而是找到能听见彼此的位置。”
他让我们分开站,各自清唱一句副歌。听完后,他指着地面两个点:“你往前半步,她往后半步,然后斜向相对,形成三角听觉区。”
我照做。这一次,我能清楚听到她声音的走向,而她也说我的气息不再“扑脸”。
第三次尝试,混音师点头。“过了。”
我松了口气,转身想去拿水杯。徐若琳却忽然开口:“等一下。”
我回头。
她看着我,“刚才桥段第二句,你升Key的时候抖了一下,是因为紧张?”
我摇头。“不是紧张,是那里需要一点撕裂感。那个人终于要冲破什么了,不能太顺。”
她思索片刻,“那你可以在升Key前加个半拍停顿,给自己蓄力,也让听众有预期。”
我试了一次,果然顺畅许多。
“谢谢。”我说。
她轻轻嗯了一声,低头记了笔记。
中午没休息,我们继续推进。下午三点,档期冲突出现了。我打开公司排程系统,发现接下来三天的录音室时段都被填满,只有凌晨一点到四点还空着。
“你平时什么时候工作?”我问她。
“晚上十点以后。”她答,“灵感多在那时候来。”
“我一般早上六点就开始录音。”我说,“但现在这个进度,光靠白天不够。”
她抬头看我。
我手指敲了下屏幕,“我可以把写好的段落提前上传工程文件,你晚上直接调用编辑。改动的地方标清楚就行。”
她静了几秒,“我改完也会备注理由,加上参考曲目链接。你不习惯的数据化表达,可以用听觉验证。”
我笑了下。“成交。”
她嘴角微动,没说话,但眼神松了下来。
关毅一直在旁边记录。临走前,他对我们说:“周三下午定为固定合录日,其他时间自由安排。有问题随时沟通。”
他走后,录音棚安静下来。我导出今天的全部录音素材,打包上传至共享目录。进度条走到百分之百时,弹窗显示“同步完成”。
我摘下耳机,正准备收拾东西,监控屏幕亮起。徐若琳坐在调音台前,戴着监听耳机,正在回放桥段合声部分。她左手轻敲桌面打节拍,右手在键盘上逐帧调整人声延迟。
我看了一眼时间:四点十七分。
她没抬头,也没察觉我在看。但她把那一段反复听了五遍,直到最后一遍,才点了保存。
我拿起包,走出b号棚。走廊灯光平稳,几个工作人员抱着设备箱走过,没人多看我一眼。这很正常——在这家公司,合作与对抗都只是日常的一部分。
回到工位,我打开备忘录,在昨日记录下面添了一行新内容:
“今天我们改了七处细节,交换了四条建议,试了三次站位。她叫我‘你’的次数,比叫‘姜美丽’多了两次。”
刚打完字,邮箱提示音响起。
是徐若琳发来的消息,标题写着:“主歌结尾处理方案”。
附件是一段音频,长度四十秒。我点开播放。
她的声音先出现,平稳陈述:“你在主歌最后一句用了降半音,传达压抑。但如果在尾音结束后加入半秒空白,再接入钢琴单音切入,会不会让释放感更强烈?”
接着,是她做的示范音频。
寂静中,最后一个音落下,空气仿佛凝住。然后,一个极轻的琴音缓缓升起。
我屏住呼吸。
那声音像推开一扇沉重的门后,看见的第一缕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