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临川的脚步在废弃医院门口顿了一下。
那顶褪色的护士帽还捏在手里,铜牌上的字被路灯照得有点反光。他低头看了眼,又抬眼看向眼前这栋楼——墙皮裂到根部,像被谁用刀从下往上划了几道。门框歪斜,玻璃碎了一地,风一吹,门板晃得吱呀响,像是随时会倒,又像是故意留着口气让人进去。
他没犹豫,抬脚跨过门槛。
手机早就开了手电,光柱扫过走廊,照出满地碎纸和翻倒的推车。墙上挂着的科室牌只剩半截,“内”字还连着钉子,“科三区”三个字躺在地上,积了灰。他记得赵铁柱传单上画的箭头,指向旧电梯井后方的地下通道。现在这栋楼连个完整楼梯都没有,b2入口多半已经塌了大半。
“走正路是不行了。”他低声说,“得拆地图。”
程序员思维自动启动。他靠墙站着,把整栋楼的结构在脑子里拉了个三维模型:主楼三层,内科在东侧,电梯井靠中轴,地下室应该呈回字形分布。b2-13如果是病房编号,大概率在西侧尽头,通风差、采光少,适合放重症监护。
他绕到东侧走廊尽头,果然发现一处断裂的楼梯口,下面黑得看不见底。他蹲下身,把手伸进裤兜摸出一枚硬币,往下一抛。
等了五秒,没听见落地声。
“要么太深,要么下面有东西接住了。”他收回手,“也可能是……它不想让你知道底下有没有路。”
他不再试探,直接踩上断裂边缘,顺着钢筋滑了下去。
落地时膝盖微弯卸力,脚底踩到的是某种软硬不均的地面,像是水泥混着腐烂的布料。空气里一股陈年药水味,混合着潮湿的霉气,吸一口喉咙发干。他关掉手机光源,让眼睛适应黑暗。
几秒后,瞳孔开始泛起幽蓝。
视野变了。空气中浮着细小的颗粒,像是被风吹动的雪,但它们不是往下落,而是朝某个方向缓慢流动。他顺着看去,那股阴气流最终汇聚在前方一条狭窄通道尽头的一扇门前。
门上贴着一张纸,字迹模糊,只能辨出“b2-13”四个数字。
他走过去,在门前站定。
指环突然发烫,像是被谁隔着皮肤掐了一把。他没动,只是把手搭在门把手上——铁的,锈得厉害,轻轻一碰就往下掉渣。
“三点整。”他看了眼手机时间,“她只在这时候开门。”
话音落下,门锁“咔”地一声,自己弹开了。
他推门进去。
房间不大,靠墙摆着几张病床,床单全黑了,像是被水泡过又晾干。最里面那张床上,一个穿旧式护士服的女人背对着他,手里拿着一本病历,正一页页翻着。
她的动作很慢,每翻一页,嘴里就念一句:“剂量不对……血压下降……快叫医生!”
声音干涩,像是从老旧录音机里放出来的。
江临川站在门口没动。他知道这时候不能贸然靠近,也不能打断。这种执念深的魂魄,一旦被打断重复行为,可能会瞬间暴走。
他闭上眼,把体内那股躁动的灵力往下压,沉入丹田。指环温度还在升,但他强迫自己呼吸平稳,像在调试一段卡顿的程序——先清缓存,再逐行运行。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不高,也不带攻击性:
“我不是来驱你的。”
女人翻页的手顿了一下。
“我是来听你说完的。”
空气凝滞了一瞬。
她缓缓转过头。
脸很年轻,但眼神空洞,眼角有血痕,像是哭过很多年。她盯着江临川,嘴唇微微颤抖:“你……能听见我说话?”
“听得挺清楚。”他说,“就是‘剂量不对’这句,你说了至少五十遍了。”
她没笑,也没生气,只是低头看着病历:“他不该死……他是过敏体质,不能用青霉素……可医嘱上写的是常规剂量……我信了……我以为那是医生改的……”
声音越来越抖。
江临川睁眼,瞳孔蓝光直射过去:“所以你真正恨的,不是自己用药,是那个改医嘱的人?”
她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你怎么知道……没人知道这件事……档案早就封了……监控也没有……那天晚上只有我和他……还有那个医生……”
“哪个医生?”江临川问。
她摇头:“我不敢说名字……一说,这里就会变样。”她指了指四周。
果然,墙角开始渗出黑水,天花板滴下黏稠液体,空气中弥漫出一股焦糊味。
江临川立刻抬手按住指环,系统界面一闪而过:
【检测到高维因果链缠绕】
【调解此怨可能触发连锁反应】
【建议放弃任务,积分不扣】
他没理。
“我不需要你说名字。”他往前走了一步,“但我可以帮你查出来。”
她怔住:“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我也卡在某个关卡。”他苦笑,“差一个‘了愿’的契机。你要是能放下,我也能往前走一步。”
她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问:“你会死吗?”
“已经死过一次了。”他说,“现在算兼职活着。”
她嘴角动了动,像是想笑,又没笑出来。
然后,她抬起手,把病历递向他:“那你看看吧……这是最后一份记录……他死前五分钟,心电图还在跳……如果当时有人发现……如果我能再核对一遍……”
江临川接过病历。
纸页脆得几乎一碰就碎,上面字迹潦草,但关键信息清晰:患者姓名——周建国;年龄——42岁;过敏史——无(手写);用药——青霉素G钠盐,80万单位,静脉滴注。
他在心里记下这些,又掏出手机,快速搜索“周建国 青霉素 死亡”。
第一条新闻跳出来:《三十年前误诊致死案家属重启追责程序》,发布时间三天前。
点开一看,死者正是周建国,家属称当年医院隐瞒过敏史篡改病历,主治医生至今未受处理。
他把屏幕举到她面前:“你看,他的儿子还在找真相。你不是凶手,你是第一个想救他的人。”
她伸手触碰屏幕光影,指尖穿过亮光,像穿过一层雾。
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轮廓模糊。
“如果……”她轻声问,“如果有人愿意道歉,我会消失吗?”
“你会解脱。”江临川点头,“而我,也会往前走一步。”
他握紧指环:“明天,我就带你去找那个医生。”
话音落下,远处传来一声钟响。
凌晨三点整。
屋内的阴气潮水般退去,墙角的黑水蒸发,天花板恢复干燥,连空气都变得清爽了些。那本病历在他手中化作灰烬,轻轻飘落。
他低头看着掌心,日蚀纹路正规律闪烁,和指环的节奏同步。
体内的灵力不再乱冲,而是开始自然流转,一圈接一圈,像潮汐找到了月相。
他知道,突破的引信已经点燃。
他走到墙角,盘腿坐下,闭眼调息。
指环温热,经脉微胀,识海深处有种熟悉的波动,像是系统在后台悄悄加载什么。
他没管,只是继续引导灵力循环。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响起一个极轻的声音:
“谢谢你……愿意听我说完。”
他没睁眼,只是点了点头。
“别谢太早。”他说,“明天还得跑一趟殡仪馆,听说那医生退休后住在那儿附近。咱俩得赶早班车。”
沉默了几秒。
她低声说:“我……已经很久没走出这栋楼了。”
“那就当换个环境。”他笑了笑,“正好我也缺个导航。”
他又补充了一句:“你要是怕,就附在我影子里。我不嫌弃。”
她没说话,但指环的温度忽然柔和了一瞬,像是回应。
他靠墙坐着,呼吸渐渐平稳。
外面天还没亮,楼道里静得能听见灰尘落地的声音。
他闭着眼,却知道她就在旁边。
不是鬼,也不是怨魂。
只是一个终于被人听见的,普通人的后悔。
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拿出来看了一眼。
系统新消息:
【是否启用“阴阳加速器”降低突破风险?】
【友情提示:本产品一经使用,概不退货】
他盯着那条消息看了两秒,手指悬在确认键上方。
最终,还是点了取消。
“这一关。”他低声说,“得自己走完。”
他把手机塞回口袋,重新闭眼。
灵力在体内缓缓运转,像一条即将汇入大海的河。
他知道,只要等天亮,只要找到那个医生,只要听到一句道歉——
有些事,就能真正结束了。
而有些事,才刚刚开始。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指环发出微弱的蓝光,映在他低垂的眼睑上。
墙上的影子忽然多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