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床沿,铁盒搁在膝盖上,手指一根根捻过零钱。五块、十块、二十,一张张数得慢,像是数着能攥住的东西。昨夜台阶上的风还在骨头缝里刮,阿辞那句“我是那个会写‘Sw,别怕’的人”卡在我胸口,不上不下,像一块没咽下去的硬糖。
铁盒底忽然卡住,抽不动。我用力掰了掰,边缘刮得指腹发疼。盒盖弹开时,一张被旧纸币裹住的硬纸片滑出来,掉在腿上。
是张照片。
我低头看,心口猛地一撞。
照片上的我穿着高中校服,扎着低马尾,正站在老校门口舔冰淇淋。阳光落在睫毛上,笑得眼睛弯成缝。那是我十八岁夏天,校门还没拆,冰淇淋摊还在拐角。我几乎忘了这天——那天我逃了物理课,一个人溜出去买冰淇淋,以为没人看见。
可照片角落,树影底下,站着个男生背影。肩线窄,袖口卷到小臂,站姿挺得像根笔。我盯着那背影,指尖发凉。
翻过来,背面一行字:**2018年6月,与Ac**。
我呼吸一滞。
Ac?我前男友叫陈安,是2019年才认识的。他从没来过这学校,更没拍过这张照片。时间对不上,名字也对不上。可这字迹……不是我写的。
我捏着照片边缘,指节发僵。是谁拍的?谁藏的?为什么在我铁盒最底下?
门吱呀一声开了。
阿辞拎着塑料袋进来,头发沾着雨汽,肩头湿了一片。他把袋子放在桌上,抖了抖外套,抬眼看见我手里照片,脚步顿住。
“怎么了?”他走近。
我没说话,把照片递过去。
他接过,低头看。目光从我脸,移到那个模糊的背影,再落到背面那行字。他的呼吸变慢了,像踩在薄冰上的人。
“这是……你?”他问。
“嗯。”
“2018年?”他声音低下来,“你那时候……多大?”
“十七。”
他没再问,手指摩挲着照片边缘,眼神一点点沉下去。我看着他,心跳越来越重。他不该这么看,不该这么安静。这不像一个陌生人该有的反应。
“你认识这个人?”我试探着问。
他没抬头,只说:“我不记得。”
可他的手指在抖。
然后,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像刀划过玻璃:
“我好像……吻过你。”
我猛地往后缩,后背撞上床架,铁盒翻倒,零钱撒了一地。
“你说什么?”
他没看我,眼睛还盯着照片,像是在看一段自己抓不住的画面。“不是现在……是那时候。风很大,你手里拿着冰淇淋,抬头看我……然后我低头,碰了你的嘴。”
我喉咙发干。“你胡说。”
“不是胡说。”他抬手按住太阳穴,眉心拧成结,“是感觉。甜的,是冰淇淋的味道。还有你睫毛颤了一下……像被风吹动的纸。”
我死死盯着他。
这不是巧合。他不可能知道这些。我没跟任何人说过那天的事,连陈安都不知道我逃过那节课。可阿辞说得太准,准得像他真的站在那里,真的低头,真的碰过我的唇。
“你怎么会知道?”我声音发紧,“你根本没见过这张照片,也没听过Ac这个名字。你连我是谁都是我告诉你的。”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有股我从未见过的光,像沉在水底的东西终于浮上来。“我不是靠名字记住的。是身体记得。就像……手记得怎么写字,心记得怎么跳。”
我猛地站起来,后退两步,撞到桌角。“你别说了。”
“苏晚。”他抬头,第一次叫全名,不是Sw,不是丫头,是“苏晚”。
“我不是在编。我也搞不懂。但刚才看到这张照片,那个画面就冲进来了。像有人在我脑子里放电影。”
我抓起照片,想塞回铁盒,手却抖得对不准口。纸币和硬币散在床单上,像被掀翻的秩序。
“不可能。”我咬牙,“那年我谁都不认识。没人来过那学校,没人拍过我,更没人——”
“那你解释这个。”他忽然伸手,指向照片角落。
我顺着看去,呼吸一停。
那个男生的袖口,卷上去的布料底下,露出一点暗纹。不是logo,不是字母,是两道交叉的细线,像被人用针线随意缝上去的标记。
我认得这个。
阿辞西装袖口,那个RL字母旁边,也有同样的两道交叉线。线头松了,像被撕过又缝上。
我猛地抬头看他。
他没躲,只低声说:“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我知道,它和你有关。从我醒来那天起,我就在找一个名字,一个画面,一个能让我安心的东西。现在我知道了——是你。”
我往后退,直到背抵住墙。
“你不是失忆。”我声音发抖,“你是……在骗我。”
“我要骗你,就不会告诉你这些。”他放下照片,慢慢走近一步,“我什么都不记得,除了你。不是因为你说你是谁,是因为我看到你,心就停一下。是因为我写‘Sw,别怕’的时候,手比脑子快。是因为我昨晚在便利店,捧着牛奶,怕一放下,你就不见了。”
我摇头,想反驳,想骂他疯了,可喉咙像被什么堵住。
他站定,离我三步远,没再靠近。“我不求你现在信我。但这张照片——它不是你的过去,是我们的。”
“我们?”我冷笑,“我们才认识几天?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可我记得你。”他盯着我,眼神像要把我钉在墙上,“哪怕全世界都忘了你,我的身体也会记得。”
屋外传来一声闷雷,雨点开始砸窗。我靠着墙,手里还攥着那张照片,边缘已经被汗浸软。
阿辞没动,只看着我,像在等一个判决。
我张了张嘴,想说“滚”,想说“你疯了”,可话到嘴边,变成一句我自己都没想到的:
“那你告诉我……那天,我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