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睡着了,呼吸很浅。我坐在桌边,手里还攥着那支钢笔,指腹蹭过笔杆上的划痕。窗外天光一点点暗下来,照在地板上那堆散落的图纸上。
那些纸是他在凌晨画的。我亲眼看着他坐在小凳子上,背对着我,一笔一笔描出承重柱的位置。他画得很慢,像是在记什么重要的东西。有几次他停下来,手指按在太阳穴上,眉头皱得很紧,仿佛脑袋里有什么在拉扯他。
我没敢动。只是等他画完趴在桌上睡着后,才轻轻把图纸一张张摊开。
它们看起来和普通的建筑草图没什么两样。线条规整,标注清晰,每一根柱子的距离都一样。可我看久了,发现这些间距不太对劲。不是随意排列,而是有规律地重复着某种节奏。
我盯着看了很久。忽然想起大学时上过一门选修课,讲的是密码学基础。老师说过,最简单的编码方式就是用音节数对应字母。比如“一”代表A,“二”代表b,以此类推。
我找来一张白纸,开始对照图纸上的柱距数格子。第一组是七格,第二组是十一格,第三组又是七格……我把数字列出来,再换算成字母。
G-K-G……不对。我重新算了一遍,发现有一处标错了单位。改过来之后,新的序列跳了出来。
S-U-w-A-N-N-I-A-o。
苏晚好。
我的心跳了一下。
这不是巧合。我又继续往下算。后面的几组数据拼出的是断断续续的句子:“煮面热气升起来的时候,像星星落在锅里。”
我猛地抬头看他。
他还趴在那里,额头抵着桌面,呼吸均匀。他的手边放着半杯凉掉的水,杯子底下压着另一张没画完的图。
我把它抽出来,继续破译。
越来越多的句子浮现出来。有的完整,有的残缺,但全都在说同一个人——说我。说我冬天围围巾的样子,说我骑电动车总爱歪头看路边的花店,说我有一次把泡面汤洒在了他的本子上,然后慌张地拿袖子去擦。
最后一句写的是:“我的观星台没有星星,只有你煮泡面的热气。”
我喉咙发紧,手指微微抖着。
这不是设计图。这是他藏起来的一首诗。用建筑结构做密码,把想说的话刻进每一道线里。
我慢慢站起来,走到他身边,轻声说:“阿辞。”
他没醒。
我又叫了一声,声音稍微大了些。他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你看这个。”我把破译出来的句子递到他面前,“是你写的吗?”
他盯着那张纸,眼神从迷茫变成震惊,最后转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恐惧。他猛地站起来,椅子被撞得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谁让你碰这些的?”他的声音很低,却带着压抑的怒意。
“是我自己看出来的。”我说,“你把这些话藏在图纸里,是不是……想让我知道?”
他不说话,转身就去抓桌上的图纸。我伸手拦他,但他力气太大,直接把我推开。他一把将所有纸抓起来,撕成两半,再撕,再撕。纸片像雪一样落下来,铺满了地面。
“这些不是给你的!”他吼道,“这是顾晏辞的东西!是他留下的痕迹!我不该写,我不该想,更不该……”
他说不下去了,胸口剧烈起伏。
“可这是你说的话。”我弯腰捡起一片碎纸,“你说我的热气像星星。你说你喜欢我看花店的眼神。这些不是顾晏辞,是你,是阿辞才会注意到的事。”
“闭嘴!”他突然冲我喊,“你不明白!他们能看到!他们一直在看!只要我还记得这些,只要我还对你动心,他们就知道我还活着,知道我没有被完全控制!”
我愣住了。
他喘着气,手指紧紧掐住桌沿,指节泛白。他的眼睛红了,声音却低了下来:“我不想连累你。我不想哪天醒来,发现自己亲手把你交出去。”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
我没有再说话,蹲下身,一片一片地捡起地上的纸屑。有些碎片太小,拼不回去,但我还是把能认出字的都收了起来。
他站在那里,看着我动作,一句话也不说。
我把所有碎片放在桌上,拿出笔记本,翻开新的一页。我一笔一划地把那首诗重新写上去。
“我的观星家住没有星星,只有你煮泡面的热气。”
写错了一个字,我划掉重写。这一次,我写得很慢,很认真。
写完后,我在封面写下几个字:阿辞写给晚晚的第一首诗。
他一直看着我。
直到我把本子合上,放在床头柜最显眼的位置,他才慢慢走过来,在墙角坐下。他抱着膝盖,头低着,肩膀微微发抖。
我没有过去抱他,也没有再问。
我知道他需要一点时间。
外面天已经黑透了,楼道里的感应灯忽明忽暗。手机放在桌上,屏幕突然亮了一下。
我没有立刻去看。
而是转头看他。他抬起一只手,摸了摸锁骨下方的疤痕,嘴唇动了动,像是在默念什么。
我刚想开口,手机又震了一下。
这次我走过去拿起来。
是一条新消息。
没有文字,只有一个附件。
我点开图片。
画面很模糊,像是从高处拍下来的。两个身影站在超市后巷的雨夜里,靠得很近。其中一个男人正低头看着怀里的人,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衬衫。
那是我们。
照片右下角显示时间:19: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