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远离人群,稍显僻静的地方,一双小短腿慌慌张张地扑腾着。
正是钻出人群去寻找爸爸的陆雨落。
她的小脸皱成一团,边跑边小声地喊着:“爸爸……爸爸……”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张铁花放开女儿。
女孩就开始在原地转圈,一会儿用手背敲树干,一会儿踮着脚走路,时不时发出几声怪叫……
张铁花是越看,越觉得自己的女儿可爱,她眼里全是慈爱:“笑笑,小心一点。”
看着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女儿,以及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的妻子,穆学旺在第三个世界里感到深深的满足。
陆雨落路过他们,被女孩怪异的行为吓了一跳,忍不住叫出了声:“啊!”
女孩停下动作,转头紧紧地盯着陆羽落看,她看得专注,眼里逐渐浮现出了浓烈的喜爱之情,像看到了心仪的玩具。
陆雨落惊魂未定地和女孩对视着。
女孩突然尖叫一声,手舞足蹈地跑到张铁花身边,指着陆雨落喊道:“娃娃!娃娃!”
张铁花看了看洋娃娃一样精致的陆雨落,又看了一眼激动的女儿,眼里涌现出近乎癫狂的兴奋:“娃娃……妈妈给你买了那么多玩具你都不喜欢,原来是喜欢娃娃……妈妈这就把娃娃给你抓过来……”
张铁花亲了亲女儿,然后脸上堆满笑意,缓缓地靠近陆雨落,她蹲在地上,近距离看面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像癞蛤蟆看到了天鹅:“你叫什么名字啊?从哪里来的?”
陆雨落分不清好坏,站在原地没有动,只重复着:“爸爸,爸爸……”
张铁花笑得更开心了,她顺势牵住了陆雨落的手:“阿姨带你去找爸爸。”
陆雨落就让她牵着了。
张铁花反应很快,生怕陆雨落家长找过来,她把陆雨落丢在穆学旺怀里,让穆学旺脱下外套把人包得严严实实,然后自己抱起女儿,朝穆学旺吼道:“赶紧回家!”
他们逆着人群,仿佛偷到宝藏的江洋大盗,低调又快速地逃离现场。
而在他们走出园区的下一秒,保安室里响起了一个女人震天的哀嚎:
“雨落——”
破旧的出租屋里。
许久没有见到爸爸妈妈的身影,还被奇怪的女孩抱住不撒手,在手臂被尖锐的牙齿咬住的时候,陆雨落终于哭了:“呜呜呜……爸爸……妈妈……”
张铁花拉着穆学旺蹲在两个小孩面前,着重盯着陆雨落:“爸爸妈妈?我们就是你的爸爸妈妈,你叫穆潇,你的姐姐叫穆笑,你是姐姐的妹妹,也是姐姐的……娃娃。”
陆雨落闻言止住哭泣,晶莹的泪珠还挂在眼眶上,她似懂非懂地歪着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穆笑又是一口啃在她的脸上。
陆雨落痛哭出声,张铁花却笑了起来。
那尖锐的笑声完全盖过了陆雨落无助的哭声。
此后,陆雨落变成了穆潇,每一天都活在痛苦和煎熬里。
十六年后。
闹钟没响,穆潇起晚了来不及洗漱,她匆匆忙忙出了门,跑步赶到了学校,好在没迟到,而且还有时间慢慢走。
她穿着被穆笑画得乱七八糟的校服,走在去教室的路上。
一路上的嘲笑声她已经习惯,所以并不觉得今天有什么特殊的,不过是大家的笑声更大了一些罢了。
今天是承希二中七十周年校庆,学校广播在播放着欢快的歌曲,穆潇放下书包,跟随人流一起去大礼堂。
周围人离她很远,人群因为她的存在都被撕了个大口子,仿佛她是什么可怖的瘟疫病毒。
在这些贵公子和大小姐面前,她这个靠成绩考进来的穷人,确实格格不入。
她只希望熬过这最后的几个月,考上一个不错的大学,最好从此能远离这里,远离所有人。
远离这座容不下她的城市,远离这个外表华丽内里肮脏的学校,远离装聋作哑的老师,远离霸凌她的同学……
远离令她窒息的穆家,远离默不作声的爸爸,远离疯狂恐怖的妈妈,远离折磨她的姐姐……
她要逃离!一定要逃离!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不择手段地逃离!
庄严的升旗仪式之后就是校长致辞,然后就是优秀校友发言。
穆潇所在的班级是高三最优秀的班级,座位被安排在了最靠前的位置。
所以尽管她坐在班级的最后一排,也能将台上发言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她本来听得昏昏欲睡,突然被一道温润好听的声音给唤醒了。
这声音如清透的水滴,蓦然坠入她的心湖,嘀嗒,她头脑瞬间就清醒了。
穆潇望过去,看清那人的瞬间,她的心脏先是过电般的酥麻,而后开始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
这股强烈的悸动让她心惊不已。
她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作一眼万年。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光风霁月的一个人啊,他简直就像是一束月光,温柔地照亮了穆潇的心湖,此后经年,这暗淡的湖泊里只有月亮的倒影。
为什么这校服在她身上这么难看,穿在那人的身上就是普通人绝对穿不起的样子?
那人的出现引起了一阵哗然,周围的同学开始激烈地讨论起来,都到了让所有老师维持秩序的程度。
穆潇刚刚没听清那人的名字,此时也从同学的口中知道了。
宫殇爵……他叫宫殇爵。
接下来的时间,穆潇的脑子全被这三个字给占满了,直到庆典结束的时候还有些恍惚。
她浑浑噩噩地走出礼堂,刺眼的太阳照得她睁不开眼睛,肩膀突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她以为她挡人路了,赶紧往旁边让了几步。
那人却又拍了拍她的肩膀,穆潇不解地转身,看清那人的瞬间,呼吸都暂停了。
宫殇爵先是一愣,然后朝她友好地笑了笑:“同学,在台上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我还以为我看错了,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下,你好像被人恶作剧了。”
穆潇只看得见他形状好看的嘴唇一张一合,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她已经变成了一座被美杜莎石化的石像。
宫殇爵又叫了她几声,她才如梦初醒般,脸一整个爆红:“啊?”
宫殇爵指了指自己的脸:“你的脸……你去卫生间照一照镜子吧。”
穆潇还以为他在说自己丑到他的眼睛了,她大受打击,连忙捂着脸跑了。
一个看起来十四五岁的女生不知道从哪里冲了出来,一把就抱住了宫殇爵的胳膊:“殇爵哥哥,你在这里啊,我找了你好久,你刚刚在台上的发言好帅啊,可惜我们初二在老后面,我没怎么看清,不过还好我现在可以近距离看你。”
宫殇爵弹了弹她的脑门:“你啊,不知道好好学习,整天就是看帅哥追星。”
“嘿嘿。”陆羽落笑了笑,然后突然跨起个批脸,“对了殇爵哥哥,我听琳达阿姨说,你要去国外读研?”
宫殇爵点头:“是啊,要去国外进修,机票已经买好了。”
“这么快?”陆羽落一脸失落,“要多久才能回来?”
宫殇爵:“大概五年左右吧。”
“五年……”陆羽落想到什么,突然没那么伤心了,她小声道,“到时候我不就成年了……”
宫殇爵没听清:“什么?”
陆羽落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说,你回国的时候,我一定会给你买一个大大的横幅,上面就写‘欢迎宫大医生学成归来’。”
宫殇爵也笑了:“那我等着。”
陆羽落:“我也等你哦。”
卫生间。
穆潇看着镜子里自己被画得惨不忍睹的脸,心中燃起了能烧毁一切的怒火。
只见蓝色的马克笔涂了她满脸,她的左眼眼皮上被画上了夸张的睫毛,右眼上是用黑色水彩笔画的眼罩。
鼻子上是用蜡笔画的红色的圆球,嘴角是用毛笔画的两道拉到耳朵上的缝合形状的黑线。
蓝精灵、海绵宝宝、海盗、小丑,裂口女……
不用想就知道是穆笑干的。
爸爸妈妈跟她强调过,因为姐姐穆笑生病了,把她当成了娃娃,所以她作为妹妹,要好好当姐姐的娃娃,帮姐姐治病。
所以,她一个活生生的人,合该被穆笑当作娃娃。
所以,她活该被穆笑欺负,还不能有半句怨言。
被穆笑欺负了十多年,她都忍过来了,唯独这一次,她忍了又忍,胸腔里的怒火还是将她的理智烧掉了。
穆笑居然让她顶着这样的脸见了自己的心上人!
积压的情绪在这一刻尽数爆发,穆潇几乎要咬碎自己的牙齿:“穆笑……”
她要报复穆笑,她绝对要报复穆笑!
“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