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魔殿,镇魔洞。
这里并非关押普通囚犯的地方,而是专门用来封印、镇压那些真正罪大恶极、或是对幽冥界有极大威胁的恐怖存在的绝地。洞内阴冷刺骨,魔气凝成了实质般的黑雾,不断侵蚀着一切非幽冥生灵的肉身与神魂。四周洞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太古魔纹,闪烁着不祥的红光,无声地咆哮着,足以让任何被关押于此的存在心智崩溃。
将蜀山三人关押于此,足见罗刹虽然心存疑惑,却也并未小觑他们的实力和危险性。
此刻,镇魔洞中央一块相对平整的黑色石台上,玉衡、磐石、静虚三人被特制的缚魔索捆得结结实实,周身仙力被彻底禁锢,脸色苍白,气息萎靡,但眼神却依旧倔强,带着视死如归的决绝。
洞内只有魔火燃烧的噼啪声和魔纹流转的嗡鸣,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脚步声响起。
罗刹的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魔神,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石台前。他依旧是一身玄袍,血玉般的眼眸在昏暗的魔火映照下,显得更加深邃冰冷。他没有坐下,只是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三个俘虏。
无形的威压如同潮水般弥漫开来,比镇魔洞本身的压力更加可怕,几乎要碾碎三人的骨骼和意志。
“说。”罗刹开口,声音平淡没有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尔等屡次进犯幽冥,目标明确,皆指向本尊采购之物。口称‘魔胎’、‘邪物’。”
他的目光扫过三人,最后停留在伤势最终但脾气最火爆的磐石道人身上。
“本尊很好奇。”他微微歪了歪头,这个略显人性化的动作在他做来却充满了冰冷的审视意味,“在尔等眼中,那些东西,为何能与‘魔胎’、‘邪物’扯上关系?”
“呸!”磐石道人虽然被威压压得几乎喘不过气,却依旧梗着脖子,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嘶声骂道,“魔头!休要在此惺惺作态!你自己做下的恶事,自己不清楚吗?!何必来羞辱我等!”
玉衡真人相对冷静一些,她强忍着神魂的刺痛,咬牙道:“罗刹,你罪恶滔天,人神共愤!既然落入你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想从我等口中套取正道情报,痴心妄想!”
静虚子虽然没说话,但紧闭的双唇和眼中的火焰也表明了他的态度。
罗刹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套取情报?他需要套取什么情报?他只是想知道这帮人到底为什么跟尿布过不去!
“本尊问的是,”他加重了语气,周身的温度又降低了几分,“你们所谓的‘魔胎’、‘邪物’,究竟所指何物?说清楚。”
他的耐心正在快速消耗。如果不是那巨大的困惑支撑着,他早就一把魔火将这三个吵嚷的苍蝇烧成灰烬了。
或许是感受到了罗刹语气中那丝不同寻常的、并非纯粹杀意的探究,又或许是觉得反正必死无疑,不如在死前揭露魔头的罪恶,玉衡真人深吸一口气,冷笑着开口:
“好!既然你非要装糊涂,那便让你死个明白!也让这幽冥魔窟听听你的罪证!”
她目光锐利如剑,仿佛要刺穿罗刹的伪装,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那以诡异魔金打造、刻满邪恶符文、散发精纯魔气、形状却如同婴儿奶瓶的邪器!莫非不是你用来淬炼魔胎本源、吸收生灵奶源精华的魔物?!”
罗刹:“……?” 奶瓶?魔胎本源?生灵奶源?这都什么跟什么?
玉衡真人继续厉声道:“那本伪装成《婴幼儿常见疾病护理》、实则字字句句皆是阴毒邪法、教导如何削弱阳气、镇压元神、操控心神、乃至用婴孩试药炼蛊的邪功秘籍!莫非不是你为了大规模培育魔胎、操控傀儡而散布人间的毒瘤?!”
罗刹:“???” 育儿书?邪功秘籍?试药炼蛊?他想起吱吱掉的那本书……
“还有!”磐石道人抢过话头,怒吼道,“那香气惑人、能乱人心智、令人产生依赖的粉色魔膏!莫非不是你用来侵蚀魔胎心智、培养绝对忠诚魔奴的惑心之物?!”
罗刹:“……” 宝宝霜?惑心之物?魔奴?
“还有这次!”静虚子也忍不住开口,声音虚弱却充满愤慨,“那被你们如此拼命保护、用特制魔箱密封、还说什么‘深海魔藻精华’的箱子!里面装的,难道不是培育魔胎的最新魔药?或是即将成熟的魔胎本体?!”
罗刹:“……………………”
沉默了。
死一般的沉默。
罗刹站在原地,血玉般的眼眸一眨不眨,脸上的表情出现了一种极其罕见的、名为“空白”的状态。
他感觉自己的魔尊生涯,乃至他漫长的生命认知,在这一刻,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核弹级别的冲击。
奶瓶……是淬炼魔胎本源的邪器?
育儿书……是教导培育魔胎的邪功秘籍?
宝宝霜……是侵蚀心智的惑心魔膏?
纸尿裤和护肤品……是培育魔胎的魔药?甚至是魔胎本体???
这……
这……
这他妈的都是哪儿跟哪儿啊?!!
罗刹的脑子,哪怕是在推演最复杂的太古魔阵时,也从未像此刻这样混乱过。无数问号和荒谬感如同幽冥血海的海啸,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思绪。
他甚至下意识地回想了一下那些东西的样子:
——那个被他早期淘汰的、刻歪了加固魔纹的失败品奶瓶?
——那本吱吱从地摊上买来的、画着卡通插画的育儿手册?
——那罐画着傻乎乎小鲸鱼、闻起来甜甜的护肤霜?
——还有箱子里那些洁白柔软、吸水性极强的云柔棉,和那些滋润皮肤的香香……
这些东西……怎么就能和“魔胎”、“邪物”联系到一起的?!
这需要多么清奇脱俗、多么匪夷所思、多么……疯狂的脑回路才能完成这种逻辑跳跃?!
他看着眼前这三个一脸正气、仿佛在揭露什么惊世骇俗真相的正道精英,第一次……不是感到愤怒,而是感到一种深深的、无法理解的……茫然。
他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认知出了问题?难道这些平凡无奇的东西,在某种他不知道的语境下,真的代表着什么毁灭世界的邪恶计划?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更强烈的荒谬感淹没了。
不,有问题的是他们!绝对是蜀山这帮人的脑子集体坏掉了!
就在这时,磐石道人见他久久不语,脸上表情古怪(其实是惊呆了),还以为他被揭穿罪行后无言以对,更加得意(悲壮)地怒吼:“魔头!无话可说了吧!你的阴谋已然败露!天下正道绝不会放过你!你必将为你戕害无数婴孩的罪行付出代价!魔胎必诛!邪物必毁!”
“戕害无数婴孩?”罗刹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找回了一丝声音,他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困惑。他就一个女儿,怎么就戕害无数了?
“还想狡辩?!”玉衡真人冷笑,“你派遣爪牙吱吱,伪装行商,勾结人间败类(指百草先生),大肆采购乃至散播那些邪物,其心可诛!其罪当灭九族!”
罗刹:“……”
他感觉已经没办法跟这些人交流了。
他们有一套完整的、自洽的、但完全脱离现实的逻辑体系。在这个体系里,他罗刹成了一个利用育儿用品实施灭世计划的超级大魔头。
这误会……简直大到突破天际了!
他原本只是想搞清楚骚扰的原因,然后捏死苍蝇。
现在却发现,这根本不是简单的骚扰,而是一场波及甚广、基于惊天误会的……讨伐?
而讨伐的核心,是他女儿的奶粉、尿布和擦脸油?
罗刹站在那里,看着三个慷慨激昂、视死如归的俘虏,生平第一次,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不,是打在自己脸上的无力感和……啼笑皆非感。
他该怎么解释?
说“你们搞错了,那真的是奶瓶,只是本尊早期手工不好”?
说“那真的是本普通的育儿书,掉了一本而已”?
说“那就是普通的婴儿面霜,防止红屁屁的”?
他会信吗?
他自己都觉得这解释苍白得像是个拙劣的玩笑。
尤其是在这阴森恐怖的镇魔洞里,在他这个幽冥魔尊面前。
罗刹,统御幽冥万载,令三界闻风丧胆的魔尊陛下,此刻,因为一罐婴儿护肤霜,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沟通困境和认知危机。
他需要静静。
他需要好好思考一下,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而他那难得一见的、近乎呆滞的沉默表情,落在三位蜀山精英眼中,则成了阴谋被彻底戳穿后、恼羞成怒却又无言以对的铁证!
果然!他们猜的没错!魔头已经无可辩驳!
悲壮与自豪感,油然而生。即便身死,他们也死得其所!
镇魔洞内,一方陷入了巨大的懵逼和荒谬感中,另一方则沉浸在揭露阴谋、慷慨赴死的悲壮情绪里。
画面再次变得极度诡异和……搞笑。
一场鸡同鸭讲的审讯,似乎才刚刚开始。而罗刹的澄清之路,注定漫长而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