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魔毯载着安睡的幼神与警惕的魔尊,如同滑入深海的星光,悄无声息地返航,穿过幽冥壁垒,重新悬停在魔殿最高的露台之上。罗刹抱着熟睡的小满,一步踏出魔毯,那混沌星毯便自行缩小,化作一道流光,没入小满的眉心,在她光洁的额心处,留下一枚极淡的、与晨曦神纹交相辉映的星辰印记,隐没不见。
下方的庆典喧嚣早已散去,魔殿恢复了往日的森严与寂静,只是空气中还残留着些许欢宴过后混合的、略显怪异的气息。罗刹将小满轻轻安置在她那铺满了柔软幽冥绒和曦光锦缎的寝殿大床上,为她掖好被角,凝视了片刻女儿恬静的睡颜,血眸中的冰冷才缓缓褪去。
他转身,走出寝殿,并未休息,而是径直来到了魔殿深处,那处可以观测三界气运、窥探部分命运长河轨迹的【幽冥观星台】。方才在星域边缘感应到的那一丝不谐,让他无法安心。
与此同时,在魔殿偏殿一处被临时划出的、相对“明亮”些的区域内,一场气氛微妙的“接收”仪式正在进行。
曾经的实习仙官,如今的“天界叛徒”兼“被流放者”——云乐,正局促不安地站在大殿中央。他身上那件象征天界身份的制式仙袍已然被剥夺,换上了一身略显宽大的、材质不明的灰色衣袍,既无仙气,也无魔韵,衬得他本就清秀的脸庞更加苍白,眼神中充满了对未来命运的茫然与恐惧。
他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天界法旨剥夺仙籍,打落云头,本以为会坠入轮回或者被幽冥魔物撕碎,却没想到会被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魔元接引,带到了这传说中的魔尊殿。一路上,他看到狰狞的魔兵对他投来好奇或漠然的目光,感受到无处不在的、令他仙魂(现在或许该叫残魂了)颤栗的深沉魔威,每一步都走得如同踩在刀尖上。
大殿上方,魔殿总管吱吱翘着二郎腿,坐在一张由白骨雕琢而成的宽大座椅上,手里把玩着一枚散发着幽光的骷髅头,绿豆小眼上下打量着云乐,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
“嗯……云乐,原天界实习仙官,因‘勾结幽冥,泄露天机,悖逆天道’被削去仙籍,流放三界……”吱吱慢悠悠地念着不知从何处搞来的天界内部通告,语气带着几分戏谑,“我说你们天界定罪能不能换个新鲜词?翻来覆去就这几句,听着都腻味。”
云乐低着头,嘴唇紧抿,不敢答话。
“行了,既然被丢到我们这幽冥地界,以前是仙是魔都无关紧要了。”吱吱将骷髅头随手一抛,那骷髅头在空中转了几圈,又稳稳落回他手中,“魔尊陛下开恩,念在你小子在神域那边……嗯,算是还有点眼力见,没跟着奎木郎那蠢货一条道走到黑,允你留在幽冥。不过嘛……”
他话音一顿,绿豆小眼眯起,透出精明的光:“幽冥不养闲人,更不养废物。你既然来了,就得干活。”
云乐心中一紧,连忙道:“在……在下愿听从安排,只是……不知能做些什么?”他一个曾经的仙官,除了些粗浅的仙法、整理文书,难道要去前线当炮灰吗?
就在这时,偏殿侧门被推开,一道身影快步走了进来,人未至,声先到:“吱吱总管,小公主寝殿外的安神香快燃尽了,我这就去更换……咦?”
进来之人,正是同样曾是实习仙官,如今已晋升为“魔殿核心保姆”的乐云。他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香盒,话说到一半,目光便落在了大殿中央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上,脚步猛地顿住,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云……云乐师兄?!”
云乐也猛地抬起头,看到乐云的瞬间,瞳孔骤缩,脸上血色尽失,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声音干涩:“乐……乐云……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是乐云也被抓来了?还是……他本就是幽冥安插在天界的棋子?巨大的信息冲击和身份认知的混乱,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乐云看着云乐那苍白惊恐、如同惊弓之鸟的模样,再看看他那一身毫无灵光的灰袍,瞬间明白了什么。他快步上前,也顾不上吱吱还在场,一把抓住云乐冰凉的手,急切地解释道:“师兄!你别怕!我没事!我是自愿留在这里的!”
他语速飞快,将自己在神域被俘后,如何被安排照顾小满,如何亲眼见证罗刹父女情深,如何被魔殿相对(对他而言)平和甚至有些“家常”的氛围所影响,最终选择留下的经过,简略却清晰地告诉了云乐。
“……事情就是这样。师兄,天界那边……很多事并非我们想象的那样。奎木郎他……唉,你也看到了。魔尊陛下他虽然……气势是吓人了点,但他对小公主是真的疼爱入骨。这里……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乐云努力想让云乐安心。
云乐听着乐云的叙述,看着他脸上那并非作伪的关切与坦然,紧绷的心神一点点松懈下来,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加深重的茫然与荒谬感。自愿留下?魔尊疼爱女儿?幽冥不可怕?这一切与他从小接受的教育、与天界宣扬的魔头形象,相差何止万里!
“可是……我……”云乐看着自己身上的灰袍,苦涩地道,“我被剥夺了仙籍,已是戴罪之身,流放至此……”
“流放好啊!”一旁的吱吱突然插嘴,从骨椅上跳了下来,走到两人身边,围着云乐转了两圈,摸着下巴,“无官一身轻嘛!正好,我们这儿缺人手,特别缺有文化、懂规矩、还会带孩子的!”
他绿豆小眼在云乐和乐云之间来回扫视,一拍大腿:“就这么定了!云乐是吧?以后你就跟着乐云,一起负责照顾小公主的日常起居、学习教育、身心健康!你们两个,一个原天界实习仙官,一个现天界……呃,前实习仙官,正好组成‘仙魔育儿组’,专业对口,经验互补!完美!”
“仙……仙魔育儿组?”云乐和乐云同时傻眼,这名字听起来就极其不靠谱!
“对啊!”吱吱理直气壮,“小公主身份特殊,光有我们幽冥的糙汉子照顾,难免不够细致;光靠神族那些老古板,又怕把小公主教得死板。你们俩,既有天界的‘规范’底子,又(即将)了解幽冥的‘实际情况’,还(被迫)接受了神族的存在,简直是天选育儿组合!”
他不由分说,直接将一块刻着魔纹的令牌塞到云乐手里:“这是通行令和身份凭证,以后你就归乐云管,住他隔壁!具体工作内容、幽冥行为守则、以及《如何与魔尊陛下安全相处的一百条小贴士》,乐云会详细教你!记住,你们组的核心宗旨就是:一切为了小公主!让小公主开心、健康、安全地成长!出了纰漏,魔尊陛下不高兴了,后果……嘿嘿,你们自己想。”
说完,吱吱背着手,晃晃悠悠地走了,留下原地目瞪口呆的云乐和一脸苦笑的乐云。
“乐云……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云乐握着那冰凉的令牌,感觉像在做梦。
乐云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师兄,既来之,则安之吧。幽冥……确实和想象中不一样。来,我先带你去住处,边走边说。首先,最重要的一条,魔尊陛下不喜欢吵闹,尤其是小公主睡觉的时候……”
他拉着依旧魂不守舍的云乐,朝着偏殿后方走去,开始低声传授起他在幽冥魔殿艰难求生(并成功转型为金牌保姆)的宝贵经验。
云乐听着乐云絮絮叨叨地说着“小公主喜欢什么口味的灵果泥”、“魔尊陛下眼神杀气的等级分辨”、“如何与吱吱总管进行有效(且不被坑)的沟通”等等匪夷所思却又无比实用的内容,看着魔殿走廊两侧那风格粗犷、偶尔有好奇的小魔物探出头来的景象,再感受着身边乐云那真实的、甚至带着几分“老员工”优越感的语气……
一种极其荒诞的、脱离了原有轨道的真实感,缓缓取代了最初的恐惧与茫然。
他,云乐,前天界仙官,如今成了幽冥魔殿的……育儿组成员?
这画风突变得让他措手不及,但看着乐云那已然适应甚至乐在其中的侧脸,他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似乎……稍微松动了一丝。
或许,在这诡异的幽冥魔殿,真的能有一条……不一样的生路?
而此刻,幽冥观星台上,罗刹负手而立,血眸穿透层层空间阻隔,凝视着星域边缘那已然消散、却在他心中留下印记的异常波动。他的指尖,一缕极其细微的、带着衰败与死寂气息的能量残痕,正在缓缓湮灭。
“虚无……”他低声自语,冰冷的两个字,却仿佛蕴含着席卷三界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