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值下午，趁着卫夫人午睡的功夫，卫家的下人们也都跑进屋躲懒了。
这么冷的天，傻子才一直在门外站着。
他们家大小姐可是童将军的爱妾，哪个不长眼的会来打劫不成？
卫家又不给他们发新的冬衣，还想让他们多干活，这怎么可能？
于是，院子里又只剩下默默扫雪的永福。
他没钱没势、无亲无故、是外来的、又是新来的，是没有资格休息的。
“刷刷刷！”
“刷！”
永福挥舞着铲子，感觉身上的力气流失得越来越快。
“可能是风寒闹的吧！”
永福说着，停下了铲雪的动作，伸出血肉模糊的手，摸了摸发烫的额头。
他前些天染上了风寒，昨天就烧起来了，但是没有药吃，也不敢请假。
若是以前，他还能找刘管家说说情。
但是最近夫人总是想法子为难刘管家，他也不好去麻烦他。
“没事的，每天就到休沐的日子了，就能好好睡一觉了......”
永福自言自语道，仿佛在给自己找一个信念。
这时候的他下意识忽略了，自从下雪以后，他就再没有休息过了。
每次轮到他休息的时候，总会有人替他去休息。
若是能有点膏药擦擦就好了！
看着破皮流血流脓的双手，永福默默的在心里祈祷。
他第一次这么想要一样东西。
因为放任不管，且需要长时间在在外干活，永福手上的冻疮越来越严重了。
因为长时间的受冷吹风，手上的皮肤也越来越脆弱，时不时的崩裂开来。
皮肤破损后，里面的黑血、黄白色的脓血，还有红色的鲜血，时不时的流出来，甚至能到看到里面稀烂的碎肉。
脚上也没好到哪去，因为沾了血迹凝固在袜子上，永福已经一段日子没有脱下袜子了。
每天晚上疼得睡不着，却没有丝毫办法。
稍稍休息了一会，感觉没那么晕后，永福才艰难的拖着铁铲往门口走去。
因为积雪太多，为了避免出现开不了门的情况，门外也是需要及时清理雪堆的。
来生若是能让他投身到富贵人家就好了！
看着卫家大门口摆放着的两座威风凛凛的石狮子，永福心里羡慕极了。
若是他现在是个小少爷，是不是就能窝在温暖明亮的书房里看书了呢？
永福问自己。
突然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似的，永福下意识的抬头看向远处。
只见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往这边赶来，他们手上大多拿着武器，有柴刀、有锄头、有木棍，甚至还有捧着一块石头的......
一看就是来者不善。
卫家附近没有别的大户，周围的地都被卫家占了，这些人的目标没有别的，只能是卫家。
若是正常情况下，他应该马上冲进院子里，把门给关起来，然后大声叫喊着：有敌袭！
但是此时，他的腿像是被冻住了一般，根本挪不开脚步。
他嘴巴张张合合了好一会，也喊不出声音来了。
他脑海里闪过的是那些人欺负嘲笑的他的场景，还有刻薄苛责的卫夫人。
甚至是府里地位尊崇，却永远冷眼旁观的大少爷。
那是他最羡慕的人！
他突然想知道，若是没有了卫家，大少爷那张古井无波的眼睛，是不是会被打破。
还有刻薄狠毒，不通人情的卫夫人。
若是卫家没了，她还能这么高高在上吗？
还有那些欺负他、打压他的卫家下人。
依附的卫家倒了，这帮畜生又是什么下场呢？
永福突然期待了起来。
他唯一对不住的，可能只有刘管家了吧？
但是他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没几天好活了。
永福清晰的认识到了这一点。
卫家是不可能给他请大夫的，他的活也是需要每天干的，不能有一刻的休息。
但凡他敢不干活，那些畜生就会搞出各种事情来整治他，最后的结果就是被卫夫人责罚。
他现在太虚弱了，不管是打板子、还是跪在雪地里，还是不给饭吃，都是不能承受之重。
若是临死之前，能够把卫家带走，也算不枉此生了。
这样想着，永福突然感觉身上有了一点力气。
他没有进屋，没有跑开，更没有大喊大叫，而是默默的靠坐在石狮子旁，等待那群人的到来。
“水娃！你看，这还坐着个人呢！”
走近后，看着瘫坐在门前的永福，二狗大喊大叫。
“嘘！小声点，咱们是来做贼的！”
水娃一言难尽的看着二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卫家派来的内应。
“你怎么坐在这里？卫家人呢？”
看着卫家敞开的大门，水娃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也太简单了吧！
莫非有诈？
“老爷在小妾的院子里赏雪，夫人在歇午觉，大少爷在书房读书，卫家的下人们在厨房烤火！”
永福一板一眼的回答。
“哟！你不是卫家的下人吗？是不想活了？”
水娃半信半疑的看着眼前的青年。
莫不是卫家的障眼法，用来坑他的？
“我活不下去了，卫家不当人，我想给他们一点教训！”
永福依旧一脸木然，说着还抬头看了水娃一眼，真心建议道：
“你们不是要打劫吗？”
“快进去吧！只要把厨房里的下人和护卫都打死了，就没事了。
还有大少爷，他会一点拳脚功夫，你们要小心！”
“对了，你们怕是还不知道地窖在哪吧？
地窖的入口就在西耳房的杂物间里，只要掀开地上盖着的木板就是了，里面应该还剩下不少粮食。
原本东厢房也有一个地窖的，可惜你们来晚了，被第一批盗贼捷足先登了......”
永福絮絮叨叨的说着，连府里有几个护卫，几个小厮，几个丫鬟，有没有弓箭手等，全部秃噜出来了。
“你们快进去啊！等会他们该睡醒了！”
见水娃等人一直站在原地，永福忍不住催促道。
“这......”
水娃有些犹豫，他都做好打一场硬仗的准备了，不然也不会招集这么多的乡亲过来。
结果告诉他，就这？
“哎呀！水娃，咱们快进去吧，你在拧巴啥？”
二狗忍不住捅了捅水娃的肩膀，若是他，早就冲进去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机不可失嘛！
“对啊！咱们快进去吧！”
“二狗说得对，咱们冲进去再说！”
“就是，都快饿死了，怎么死不是死？若是能搞到粮食，说不定就不用死了！”
“二狗，你这怎么带人的，也太没用了吧！”
“你若是不敢，咱们自己就冲进去了！”
“就是，想不到你水娃还是个软蛋！”
水娃：“......”，他们知道个啥，万一有诈呢？
想到这里，水娃解释道：“我这不是想着......”
可惜他话还没说完，大家就已经冲进去了，根本没人管他的解释。
不知道为啥，看着乡亲们急哄哄的背影，他莫名觉得有些窝囊！
......
正屋里，卫夫人半梦半醒之间，好似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真是越发没有规矩了！
她不是已经吩咐下去，这个时辰不准来打扰她吗？
自从那回从杜若家回来，摔了一跤后，她便落下了失眠的毛病。
经常整宿整宿睡不着，第二天睡个回笼觉，根本就没精神。
想起杜若母女二人，卫夫人心中又是一阵气恼。
这些不识抬举的贱民！
给了一个妾生子还不满足，竟然还要肖想她的安平！
也不想想安平是什么身份，自己又是什么身份，凭她也配么？
就算给安平做妾，她还嫌弃粗蛮不懂礼呢。
怎么还越来越吵闹了！
卫夫人皱眉。
眼里还有没有规矩了！
她晚上就给他们立规矩、紧紧皮，让他们知道谁才是主子。
“啊啊啊啊啊！”
就在卫夫人想着晚上怎么磋磨这些奴才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尖叫声，这才意识到不对。
可惜已经晚了，大门被人粗暴的一脚踢开。
一群男男女女闯了进来，他们手中不是举着柴刀，就是拿着锄头，甚至还有拿菜刀的，一看就是村里的村民。
“啊啊啊啊！”
“出去！快出去！”
“谁准你们进来的，快出去！不然我就要报官了，到时候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因为屋里烧着坑，很是暖和，所以卫夫人只穿着单薄的里衣。
此刻捏着被子盖住身体，害怕的退至炕角。
“二狗，快看！这还有一个娘们呢，你不是缺媳妇吗？领回去呗！”
“就是，白捡的媳妇，你不要？”
“还别说，这大户人家的女人就是不一样，你看这手细皮嫩肉的！”
一身酸臭的中年汉子直勾勾的盯着卫夫人看，还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
“怎么，王老汉你也想要婆娘？小心你家母老虎抽死你！”
“就是，哈哈哈哈哈！”
“王老汉，你这个软蛋，怕是无福消受哦！”
“去去去，我什么时候怕过她了，俺们那是让着她！”
“哟哟哟，以前被大嘴巴子抽得脸都肿了，也是让着她咯！”
“就是！王老汉，你这真不行！”
“女人不打不听话，你们就是太惯着了！”
“你这话说的，王老汉那是不想打吗？那不是打不过吗？”
“哈哈哈哈哈哈！”
“二狗，你也看呆了？”
见二狗子不言不语的，直盯着卫夫人，旁边人顿时起哄道。
“就是！二狗别怂，是男人就直接上啊！”
被一群男人评头论足，还是在这样尴尬的情况下，卫夫人都快气晕了。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女婿可是童将军，你们若是敢欺辱我，童将军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童将军手下可是有三万兵马的，你们都别想活了！”
“童将军如今可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就在侯城，你们就等着吧！”
卫夫人色厉内荏的吼道，强撑着不让这群人看出自己的害怕。
“行了！咱们是来打劫粮食和财务的，不是来找女人，都安分一点！”
水娃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这群人真是没救了，有了粮食和钱财，什么样的女人找不着？
至于为了一个老女人......
“水娃，你年纪小，还不懂这事的好处！”
“就是，回头给水娃讨个婆娘，他便也受用了！”
“二狗不也没婆娘吗？他不是很懂？”
“去去去，二狗都四十多了，年轻时候没少钻寡妇的被窝呢！”
“就是，小孩子一边去！”
......
见他们又要长篇大论，开始说一些“前辈的经验”，水娃忍不住头疼。
“行了，我是管不了你们了！若是后面童将军派人杀过来，你们也别抱怨就是了！”
“这女人有一点说得没错，她确实算是童将军的半个丈母娘，真要是被你们侮辱了，童将军为了面子，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就看你们要不要命了！”
“若是咱们只要钱财的话，事情就还有挽回的余地，进来之前我也说了，咱们只拿东西，不伤主人家的性命！”
“当然，若是打斗中死了几个护卫，那也是正常的，卫家人没死在咱们手上就行。”
“我言尽于此，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水娃说着，率先走到梳妆台边开始翻箱倒柜。
其他人也紧跟水娃的脚步，不在理会炕上的卫夫人，开始找值钱的物件。
只剩下最开始的几个老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不甘心的加入抢东西的队伍中。
大户人家的东西，哪有不值钱的呢？
一个板凳，都是好木料雕刻的，上面还点缀着繁复的花纹。
不说别的，扛回去当柴烧，都比普通木头好使。
好木头烧出来的炭火，更加暖和。
这都是干木头，是引火的好材料哩。
桌布？
这可是绸缎的，做成罩衣，穿出去也倍有面子。
什么？
箱子里还有被子？
咱们已经好久没睡过棉被了，连垫着的麦杆子都快吃完了。
抢！一定要抢！
哪怕抢回去一块被角，也是赚大发了！
哎！这有钱人就是暴敛天物，好好的纱布，怎么就糊了窗户了。
拆下来！
见这群人什么都抢，满屋子的棉絮满天飞。
有些人还因为抢东西打起来了，整个屋子都闹哄哄的。
卫夫人的心在滴血，索性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