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而难熬。
江月月那双刚刚睁开的、还带着麻醉后遗症的朦胧眼眸,在清晰地映照出秦牧脸庞的瞬间,猛地收缩!
瞳孔骤然紧缩成了针尖大小!
仿佛看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也最令人恐惧的景象。
她的大脑,像是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
“嗡”的一声,所有的思维、所有的意识,瞬间被炸得粉碎,变成了一片空白。
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而有力的巨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向下一拽!
骤停!
彻骨的寒意,如同无数细密的冰针,从尾椎骨沿着脊柱瞬间窜遍全身,让她四肢百骸都僵硬得无法动弹。
她看到了什么?
那是秦牧的脸。
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眉眼,鼻梁,嘴唇的轮廓。
但……
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
那不再是清澈见底、带着懵懂和依赖,偶尔会因为她的责备而露出小动物般委屈神色的眼睛!
那是一双……属于猎食者的眼睛!
冰冷,锐利,深邃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
瞳孔深处,仿佛还残留着未曾散尽的、如同实质的杀意和暴戾!
那眼神里,没有丝毫人类的温情,只有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和……令人灵魂颤栗的冷酷。
仿佛他刚刚不是进行了一场生死搏杀,而只是随手清理掉了一些碍眼的垃圾。
还有他的脸上……
没有往日的憨厚笑容,没有温暖的关切。
只有紧绷的、如同石刻般的线条,和一种从尸山血海中浸泡过后、无法掩饰的疲惫与……浓得化不开的戾气。
那些暗红色的、已经半凝固的血迹,如同丑陋的疤痕,玷污了他原本清俊的面容,也玷污了她记忆中那个单纯如白纸的丈夫形象。
这……
这真的是那个需要她小心翼翼保护、连和人吵架都会脸红、对她言听计从、偶尔会笨拙地想要讨好她的秦牧吗?
那个她以为单纯、无害,甚至有些傻气的……她的丈夫?
巨大的认知颠覆,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脆弱的心灵防线。
比被绑架、被枪指着头,更加让她感到恐惧和……绝望。
这是一种源自信任崩塌的、最深层次的恐惧。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那个保护者。
她编织了一个“普通人”的谎言,将他小心翼翼地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以为隔绝了外界的风雨。
可现在她才惊恐地发现,她所以为需要保护的小白兔,皮下隐藏着的,竟然是一头……择人而噬的洪荒凶兽!
而她,对此一无所知!
甚至还为自己那点可笑的“保护”而暗自付出,暗自担忧!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欺骗感,如同毒藤般缠绕上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窒息。
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不是因为寒冷。
而是因为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无法抑制的战栗。
她的目光,几乎是机械地、僵硬地,从秦牧那布满血污和冰冷杀气的脸上,缓缓移开。
然后,她看到了他身后……那如同地狱般的景象。
横七竖八躺倒的尸体。
蜿蜒流淌、几乎汇聚成小溪的暗红色血液。
破碎的肢体。
空气中那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争先恐后地钻入她的鼻腔,刺激着她脆弱的神经。
这一切……
都是他做的?
都是这个……此刻站在她面前,眼神冰冷如刀的男人……做的?!
“嗬……”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漏气般的声音,从江月月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她的脸色,在探照灯下,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如同上好的白瓷,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碎裂。
秦牧清晰地看到了她眼中那无法掩饰的、如同实质般的震惊和恐惧。
看到了她骤然收缩的瞳孔和瞬间失去血色的脸颊。
看到了她身体那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
他的心脏,像是被无数根细密的针,同时狠狠刺穿!
痛!
难以言喻的痛!
比他之前受过的任何伤,都要痛上千百倍!
她那恐惧的眼神,比敌人最锋利的刀,更能伤害他。
他眼底那尚未完全褪尽的冰冷和戾气,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显而易见的、近乎孩童般的慌乱和无措。
“月月……”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想要解释。
想要安慰。
想要告诉她,别怕,我在这里。
但发出的声音,却沙哑干涩得厉害,仿佛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片。
仅仅只是喊出她的名字,似乎就用掉了他此刻全部的力气。
他看到江月月因为他的声音而猛地一颤,眼神中的恐惧似乎更加浓重了。
他更加慌乱了。
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用那沾满血污和灰尘的袖子,去擦掉自己脸上可能吓到她的血迹。
他笨拙地、用力地在脸上擦拭着。
仿佛只要擦掉这些血迹,就能擦掉刚才发生的一切,就能变回她所熟悉的那个、干净的、单纯的秦牧。
然而。
他越是擦拭,那些半凝固的血迹就越是晕染开来。
在他苍白的脸颊上,涂抹开一片片更加狰狞、更加刺眼的暗红色污迹。
混合着灰尘和汗水,让他看起来更加狼狈,也更加……可怕。
“我……我……”
他看着江月月眼中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愈发浓烈的惊惧,急得额头都冒出了冷汗,语无伦次,却怎么也组织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想说“我不是故意的”。
想说“是他们要伤害你”。
想说“我很害怕失去你”。
但所有的语言,在眼前这修罗场般的景象和她那恐惧的眼神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最终,他只是徒劳地重复着那几个破碎的音节,眼神里充满了恐慌和一种深深的、仿佛即将被抛弃的担忧。
“别怕……月月……我……”
极致的反差。
前一刻,他还是那个从尸山血海中漫步而出、眼神冰冷如同死神的杀戮君王。
下一刻,他却在她面前,变成了一个连话都说不清楚、因为她的恐惧而惊慌失措、笨拙地想要掩饰什么的大男孩。
这强烈的、近乎撕裂的形象对比,如同最锋利的矛与最脆弱的盾撞击在一起。
产生的冲击力,让江月月本就一片空白的大脑,彻底宕机。
她怔怔地看着他。
看着他眼中那熟悉的、属于“她的秦牧”的慌乱和担忧。
又看着他脸上那陌生的、属于“杀戮者”的血污和残留的冰冷线条。
再看看周围这如同炼狱般的场景。
真实与虚幻。
熟悉与陌生。
保护与被保护……
所有的一切,都扭曲、交织、碰撞在一起。
让她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她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
看着他。
仿佛第一次……真正地认识这个人。
这个她名义上的丈夫。
这个她以为需要她倾尽全力去保护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