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阳光很好,透过工作室宽大的玻璃窗,洒下一地金灿灿的光斑。
秦牧蹲在工作台旁,正小心翼翼地打磨着一块形状奇特的木头。
他的神情很专注,嘴唇微微抿着,眼神干净得像被水洗过的天空。
木屑在他指间飞舞,带着淡淡的原木香气。
这几天,那种莫名烦躁的感觉似乎减轻了一些。
只要待在月月身边,或者沉浸在这些手工制作里,他心里那头躁动不安的野兽,就能得到暂时的安抚。
他正在做的是一个木头小鸟。
月月说书桌上缺个镇纸,他觉得那些金属的、石头的东西都太冷冰冰了。
木头好,温暖,有生命。
他要做一只展翅欲飞的小鸟,让月月每次伏案工作,抬头都能看到一点生机勃勃的景象。
想到月月收到礼物时可能会露出的笑容,他的嘴角也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动作更加轻柔,生怕刻坏了一点点。
……
江月月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轻轻推开工作室的门。
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高大的男人蜷缩在小小的板凳上,低着头,认真摆弄着手里那块还没成型的木头。
阳光勾勒出他流畅的肩线和专注的侧脸,长睫在眼下投下安静的阴影。
像个心无旁骛的大孩子。
她心头一软,连日来积压的焦虑和那日争吵留下的些许芥蒂,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她放轻脚步走过去。
把水果盘放在工作台不碍事的角落。
然后伸出手,从后面轻轻抱住了他的脖子,把下巴搁在他宽阔的肩膀上。
“在做什么呢?”她的声音带着笑意,柔柔地响在他耳边。
秦牧的身体先是一僵,感受到是她熟悉的气息和温度,又立刻放松下来。
他甚至下意识地歪头,蹭了蹭她贴过来的脸颊。
肌肤相触,带来一阵微妙的暖流。
“给月月的。”他献宝似的举起手里初具雏形的小鸟,眼睛亮亮的,“镇纸。喜欢吗?”
木头小鸟的翅膀刚刚勾勒出形状,还很粗糙,却充满了笨拙的诚意。
江月月的心像是被泡在了温水里,又软又暖。
“喜欢。”她凑过去,在他侧脸上轻轻啄了一下,“你做的,我都喜欢。”
这个突如其来的亲吻,让秦牧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他拿着木头小鸟的手都有些不稳了,眼神闪烁着,不敢看她,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上翘。
心里那头野兽彻底安静了,只剩下欢快奔跑的小鹿。
他喜欢月月亲他。
喜欢她靠近他。
喜欢她身上香香的味道。
他放下木头和小刀,转过身,有些笨拙却又无比自然地伸出手,环住了她的腰,把脸埋在她柔软的小腹处。
深深吸了一口气。
全是让他安心的味道。
“月月最好了。”他闷闷地说,声音里带着依赖和满足。
江月月笑着揉揉他浓密的黑发,心里一片宁静。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该多好。
没有阴谋,没有担惊受怕,只有他和她,还有这些琐碎而真实的温暖。
……
这份宁静,在下午被打破了。
别墅的门铃响起。
保姆张姨去应门,很快拿着一个巴掌大小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牛皮纸包裹走了进来。
“先生,有您的快递。”张姨把包裹递给正好从工作室出来喝水的秦牧。
“我的?”秦牧有些茫然地接过包裹。
他很少买东西,更不会有人给他寄东西。
江月月也从书房走了出来,有些好奇:“你买什么了?”
秦牧摇摇头,翻来覆去地看着那个包裹。
包裹很轻,上面只用打印的宋体字写着收件人“秦牧”和别墅的地址,没有寄件人信息,连快递单号都没有。
像是被人直接放在门口的。
秦牧拿着包裹,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一种莫名的、像是被阴暗处毒蛇盯上的冰冷感,顺着指尖悄然蔓延。
很不舒服。
他拿着包裹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泛白。
“怎么了?”江月月察觉到他神色有异,走过来问道。
“不知道。”秦牧把包裹递给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本能的警惕和排斥,“它……感觉不好。”
江月月接过包裹,也掂量了一下,很轻。
她看着空白的寄件人信息,心头也掠过一丝疑虑。
商业对手的恶作剧?
还是……更糟的东西?
她最近经历的阴谋太多,不得不提高警惕。
“先别拆。”她当机立断,把包裹拿远了些,对秦牧说,“我给婉儿打个电话。”
秦牧点点头,目光依旧牢牢锁定在那个小小的包裹上,身体微微前倾,是一种下意识的防护姿态,把江月月挡在身后。
仿佛那包裹里装着什么会伤到她的洪水猛兽。
江月月立刻拨通了林婉儿的电话,简单说明了情况。
林婉儿在电话那头的语气瞬间变得严肃。
“别动它,月月。”林婉儿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性,“我马上派人过去取。在不确定是什么之前,你们不要接触,更不要尝试打开。”
“好。”江月月松了口气,有林婉儿在,总能让人安心不少。
她挂了电话,对秦牧安抚地笑了笑:“没事了,婉儿姐会处理。”
秦牧紧绷的身体这才稍稍放松,但眼神里的那丝阴霾并未完全散去。
他拉着江月月的手,走到离包裹最远的沙发坐下。
依旧不时地瞥向那个被放在玄关柜子上的小包裹,像是守卫着自己领地的狼。
……
林婉儿的人来得很快。
是两个穿着便装,但行动干练利落的年轻人。
他们带着专业的设备,小心谨慎地将包裹放入一个特制的防爆防泄漏检测箱里。
并对秦牧和江月月进行了简单的询问,确认他们没有直接接触包裹内容物。
整个过程高效而沉默。
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紧张感。
送走林婉儿的人,别墅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但那份温馨宁静的气氛,已经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匿名包裹打破了。
江月月看着空荡荡的玄关柜,心里有些不安。
秦牧走过来,从后面抱住她,把下巴搁在她头顶。
“不怕,月月。”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我在。”
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实,驱散了她心头的些许寒意。
她靠在他怀里,轻轻“嗯”了一声。
……
几个小时后,林婉儿的电话打了过来。
江月月按下接听键和免提,让秦牧也能听到。
“月月,包裹检查过了。”林婉儿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更多的是凝重,“包裹本身没有物理危险品,里面只有一个U盘。”
“U盘?”江月月蹙眉。
“对,一个老旧的,军用级别的加密U盘。”林婉儿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外壳有磨损和磕碰的痕迹,像是经历过战火。我们进行了物理检查和病毒扫描,U盘本身是安全的,没有自毁程序或木马。”
“里面有什么?”江月月的心提了起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只能听到林婉儿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只有一个文件。”林婉儿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个加密的音频文件。我们刚刚……破解了。”
她的语气让江月月的心猛地一沉。
秦牧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环抱着她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
“内容……是什么?”江月月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
林婉儿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说出接下来的话需要极大的勇气。
“是一段……战场通讯录音的片段。”
“背景噪音很大,电流干扰严重,听起来年代久远,而且……经过精心的技术处理,很难追溯源头。”
“里面能听到剧烈的爆炸声,枪声,还有……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很焦急,在喊……”
林婉儿的声音在这里停住了,似乎有些不忍。
“喊什么?”江月月追问道,手心已经开始冒汗。
电话那头传来极轻微的点击播放声。
然后,一段经过设备外放,略显失真的音频,混杂着滋啦的电流噪音,传了过来。
【轰——!哒哒哒哒——!背景是混乱的爆炸和交火声】
一个年轻、焦急、带着绝望和难以置信的男声嘶吼着,穿透了嘈杂的背景音,清晰地刺入耳膜:
【“队长!撤退命令是错的!我们被卖了!情报是假的!!”】
【紧接着,是更近、更猛烈的一声爆炸——轰!!!】
【男声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啊——!”】
【然后,通讯被强行切断,只剩下一片令人心悸的、漫长的忙音……滋————————】
录音结束了。
电话两端,都是一片死寂。
江月月的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那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虽然充满了杂音和失真,虽然刻意模仿了焦急和嘶哑……
但那声音的底子,那语调里某些细微的转折……
像!
太像了!
像她记忆深处,哥哥的声音!
而那段内容……
“队长!撤退命令是错的!我们被卖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向秦牧最脆弱、最不敢触碰的记忆核心!
她猛地转头看向秦牧。
只见他死死地盯着手机,仿佛要透过无线电波,看清那段音频的来源。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一片空白。
像是所有的情绪都在瞬间被抽空了。
只有那双眼睛。
原本清澈懵懂的眼睛,此刻像是被投入了石子的深潭,剧烈地动荡着,翻滚着惊疑、痛苦、混乱……以及,一种迅速弥漫开来的,深可见骨的……恐慌和愧疚!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战栗。
像是一片在狂风中瑟瑟发抖的叶子。
“秦牧!”江月月心疼地抓住他冰凉的手,急切地对着电话喊,“婉儿姐!这音频是伪造的,对不对?!是陈枭搞的鬼,是不是?!”
电话那头,林婉儿的声音沉重而肯定:“从技术层面分析,这段音频拼接和模仿的痕迹很重,大概率是精心伪造的‘记忆毒饵’。”
“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攻击秦牧的心理防线,让他相信自己战友的牺牲是因为他的错误指挥,让他被愧疚感吞噬!”
然而,技术层面的分析,此刻对于明显已经受到巨大冲击的秦牧来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猛地抽回被江月月握住的手,抱住了自己的头。
手指死死插入发间,用力到指节泛白。
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
“队……长……”
“被……卖了……”
他断断续续地重复着音频里的词句,眼神混乱而无助。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血与火的碎片,那些模糊的战友的面容,那个最终消失在火光中的年轻身影……伴随着这段伪造的音频,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冲击着他本就脆弱的记忆屏障。
头疼得像要裂开。
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痛。
“不是的!秦牧,你看着我!”江月月用力捧住他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比的坚定,“那不是哥哥!那是假的!是敌人故意弄出来害你的!你相信我!”
秦牧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她脸上。
看着她焦急的、满是泪水的眼睛。
他张了张嘴,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巨大的恐惧和茫然。
“月月……”
“哥哥他……是不是……是不是我……”
那个“害死的”三个字,像是卡在喉咙里的鱼刺,让他痛苦万分,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冰冷的陷阱,已经张开。
淬毒的饵料,已然生效。
无形的心理战,远比真刀真枪,更加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