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腌着槐花的搪瓷盆端回阁楼时,暮色已经漫进窗棂。夏允找了块干净的纱布盖在盆上,纱布角垂在盆沿,像给槐花盖了床薄被。“阿婆说要压重物,”她踮脚够橱柜顶的玻璃罐,“用这个装着水压,正好。”
玻璃罐里的水晃了晃,映得窗台的月光都跟着颤。黄仁俊接过罐子,轻轻压在纱布上,搪瓷盆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像槐花在里面悄悄舒展。“明天熬酱时,要小火慢慢搅,”他靠在窗台边,看着盆里的花,“阿婆说火急了,甜味就跑了。”
阁楼的灯是暖黄色的,照在墙上的乐谱草图上,音符的轮廓都软乎乎的。夏允翻出笔记本,把今天摘槐花的事写在页脚,旁边画了个小小的搪瓷盆。“等槐花酱做好了,就装在那个粗陶罐里,”她指着窗台的小陶罐,“和剩下的干花瓣作伴。”
黄仁俊忽然从琴箱里拿出口琴,对着月光吹了段新调子。不是《花信风》,也不是《槐花香》,旋律软得像刚蒸好的槐花糕,尾音带着点颤,像花瓣落在水面。“这是《腌花夜》,”他放下口琴笑,“给今晚的槐花写的。”
后半夜起了点风,吹得窗棂上的旧花串簌簌响。夏允醒来看见黄仁俊还坐在窗边,借着月光翻乐谱本。他指尖在纸页上轻轻划,像在数上面的音符,月光落在他发梢,镀了层浅银。“怎么还不睡?”她揉着眼睛问。
“在想《花信风》的结尾,”他把乐谱本递过来,“想加句口琴,像现在的月光,轻轻的。”夏允凑过去看,谱子末尾留了几行空白,旁边画着个被月光照亮的搪瓷盆,盆里的槐花像浸在水里的星。
天快亮时,两人趴在窗台看腌着的槐花。纱布被压得有些沉,掀开一角,槐花已经吸了糖汁,变得饱满透亮,像浸了蜜的玉。“明天熬出来,肯定甜。”夏允用指尖碰了碰花瓣,沾了点糖霜,放进嘴里,甜得眯起眼睛。
黄仁俊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塞进她手心。是颗用槐花瓣和糖霜捏的小花,花瓣捏得歪歪扭扭,却带着点拙朴的暖。“刚才趁你睡,用盆里的糖霜捏的,”他挠挠头,“等槐花酱装罐时,放在罐口当盖子。”
晨光爬上窗台时,搪瓷盆里的槐花还在安静地腌着。夏允把糖霜花放进小陶罐,和剩下的干花瓣挨在一起。罐口的月光还没散,映得花瓣和小花都亮闪闪的。她忽然觉得,这一夜的等待,比熬好的酱更甜——就像有些故事,慢一点,才能尝到最真的味。
鸡叫头遍时,阁楼的窗棂已浸在淡金的晨光里。夏允把腌好的槐花从搪瓷盆里舀出来,花瓣裹着浓稠的糖汁,落在粗瓷碗里发出“嗒嗒”的轻响,像晨露敲在叶尖。黄仁俊蹲在煤炉边捅火,蓝火苗舔着陶罐底,把罐身烘得渐渐发热。
“阿婆说要先炒糖色,”夏允往罐里撒了把冰糖,“小火慢慢熬到琥珀色,再下槐花。”她握着竹铲搅了搅,冰糖在罐底慢慢化开,甜香先飘了出来,混着煤炉的烟火气,把阁楼填得满满的。黄仁俊靠在炉边,看她袖口沾了点糖渍,像落了片小花瓣,忍不住伸手替她掸了掸。
晨光越爬越高,照得陶罐里的糖汁泛起粼粼的光。槐花倒进去时,“滋啦”一声轻响,甜香猛地浓了几倍,花瓣在糖汁里翻卷,渐渐浸得透亮。“要一直搅,不能糊底,”夏允的手腕酸了,黄仁俊接过竹铲,指尖的力度轻得刚好,槐花在罐里打着转,像在跳慢舞。
窗台上的干槐花串被风吹得轻晃,影子落在墙上,和两人的身影叠在一起。夏允翻出粗陶罐,用热水烫了烫,罐口的旧纹路里还留着去年槐花酱的甜香。“等熬好了,装罐时要趁热封紧,”她用布擦着罐沿,“阿婆说这样能存到冬天,下雪时挖一勺抹馒头,比糖糕还甜。”
黄仁俊忽然停了搅,侧耳听着窗外。“有鸟叫,”他笑,“刚才吹《腌花夜》时,好像也有这只鸟在应和。”他放下竹铲,从琴箱里拿出口琴,就着熬酱的甜香吹起来。还是昨晚的调子,只是尾音多了点暖意,像糖汁在罐里慢慢稠起来的感觉。
酱快熬好时,阳光已经铺满了窗台。槐花在罐里缩成了深琥珀色,稠得能挂住竹铲,甜香漫出阁楼,连院外的老槐树都像被熏软了。夏允舀了一勺,放在白瓷碟里,凉了片刻,用指尖沾着尝——比昨晚的糖霜更醇厚,甜里带着点花的清苦,像把整个春天都熬进了罐里。
“装罐吧。”黄仁俊把陶罐递过来,夏允小心地舀着酱,他就用干净的布擦去罐口的酱汁。装到八分满时,她从陶罐里拿出那颗糖霜捏的小花,轻轻放在酱面上。歪歪扭扭的花瓣沾了酱,倒像开在蜜里的花。“阿婆说,罐口留朵花,来年槐花会开得更旺。”
盖盖子时,两人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一起,像有电流轻轻窜了窜。黄仁俊的指尖带着煤炉的温度,夏允的指腹沾着甜香,两人都愣了愣,又同时低下头笑。窗外的老槐树上,几只麻雀蹦蹦跳跳地啄着落在枝桠上的酱香,叽叽喳喳的,像在催着春天再慢些走。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阁楼,粗陶罐放在窗台上,酱色的光透过罐壁,在墙上投出暖融融的圆。夏允翻着笔记本,在昨晚的搪瓷盆旁边,又画了个冒着热气的陶罐,罐口画了朵歪歪的小花。黄仁俊靠在她身边看乐谱,口琴放在谱子上,琴身还留着早上吹过的余温。
“《花信风》的结尾,”他忽然指着谱子,“刚才熬酱时想好了,口琴要吹得像酱汁挂在铲上的样子,慢慢的,坠着点甜。”夏允凑过去,看见谱子末尾添了几行音符,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太阳,阳光里飘着细细的甜香线。
风从窗缝里溜进来,吹得陶罐盖子轻轻响。两人同时看向窗台,罐口的糖霜花在光里亮晶晶的,像藏着整个腌花夜的月光,和这一个清晨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