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阿尔卑斯山的雪顶被朝阳染成金红,圣洁,却遥远。木屋里,炉火早已熄灭,只剩一地冰冷的灰烬。备用手机在掌心沉寂,那些曾如雪崩般涌来的新闻推送,仿佛只是昨夜一场癫狂的幻梦。
风暴已然掀起,而我,站在风眼,感受着这诡异的、被全世界喧嚣包裹的寂静。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不轻不重,带着一种程式化的克制。
来了。
我走到门后,没有立刻开门。透过猫眼,外面站着两名穿着瑞士联邦警察制服、神情肃穆的男子,以及一名穿着深色西装、看起来像是政府文官的人。他们的身后,停着两辆黑色的公务轿车。
没有赫希议员的身影。
我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门。
“金 Yuna 女士?”为首的警官出示了证件,语气公事公办,“我们接到联邦检察院指令,请您协助调查一桩涉及跨国金融犯罪及……谋杀的案件。这是协助调查令。”他递过一份文件。
我接过,扫了一眼。文件格式规范,印章清晰,指向的正是我父亲金闵植及极东会的案子。瑞士当局动作很快,或者说,赫希议员的“推动”很有效。
“我需要联系我的律师。”我说,声音平静。
“当然可以。但在那之前,请您先跟我们回去。”警官的语气不容拒绝,他身后的两人微微上前半步,形成无形的压迫。
我没有反抗。此刻的任何对抗都是不明智的。我将那个装着所有证据备份的背包背在身上,跟着他们上了其中一辆轿车。
车子没有驶向普通的警察局,而是开往了伯尔尼郊区一栋守卫森严、没有任何标识的灰色建筑。内部装修简洁到冷酷,走廊里回荡着空旷的脚步声。
我被带进一间询问室。与纽约那间类似,同样的压抑,只是更加……制度化。
询问持续了很长时间。问题细致而刁钻,围绕着证据的来源、我与母亲的关系、我如何获取那些关键信息、以及我在整个事件中扮演的角色。我按照与赫希议员事先达成的默契,将大部分功劳推给“匿名举报人”和母亲生前秘密收集的证据,将自己塑造成一个被迫卷入、最终选择站出来揭露真相的“受害者”兼“举报人”。
负责询问的检察官和探员表情严肃,偶尔交换着眼神,看不出他们是否完全相信。
中途,我被允许在监控下,用他们提供的安全线路,联系了赫希议员为我安排的一位瑞士资深律师。律师很快赶到,他的在场让后续的询问规范了许多。
当询问暂时告一段落,我被允许在特定的休息室等候时,墙上的电视正在播放国际新闻。
画面切换,是韩国首尔。
景象堪称混乱。国会门外聚集着大量示威人群,高举着要求彻查和严惩的标语。镜头扫过YG娱乐大楼,下面围着更多的记者和愤怒的民众。屏幕上打出了 black pink 成员的照片,尤其是 Jennie 和我的,下面标注着“关系人”、“下落不明”,她们的社交媒体账号早已被各种猜测、谩骂和极少数的支持淹没。
紧接着,是日本东京。极东会旗下多家上市公司股价崩盘,总部大楼被记者围得水泄不通,相关涉案人员被警方带走调查的画面不断闪过。
一场席卷东亚的政治与经济海啸,正以我投下的巨石为中心,疯狂扩散。
而我,被暂时“保护”在这间瑞士的安全屋里,像一个点燃了引信后,被隔离起来的炸弹。
“感觉如何?亲手掀翻了一个世界。”
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
我猛地回头。
赫希议员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他挥手示意房间内的看守人员暂时离开。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戒备森严的庭院,脸上没什么表情。
“像站在悬崖边。”我回答,声音有些干涩。
他转过身,灰色的眼睛锐利地看着我:“悬崖边只是开始。金闵植和极东会的根基,比你想象的更深。他们不会轻易倒下。就算倒下,也会拖着很多人一起。”
“包括您吗?”我问。
赫希议员的嘴角扯动了一下,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包括很多人。所以,你需要做出选择,Yuna 女士。”
“选择什么?”
“选择是作为一个‘英勇的举报人’,在瑞士的庇护下,看着外面的世界燃烧,然后或许在某个时候,‘被消失’。”他顿了顿,目光如炬,“还是选择……拿起你母亲真正留给你的东西,走进风暴中心,亲手结束这一切。”
母亲真正留给我的东西?
我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三把钥匙——蔷薇,蜘蛛,狼头。潘多拉魔盒已经打开,里面除了证据,还有什么?
赫希议员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他缓缓道:“证据只是武器。但战争,需要战士,需要……旗帜。你母亲留给你的,不仅仅是复仇的工具,更是一个位置。一个可以凝聚力量,与那些黑暗正面抗衡的位置。”
一个位置?什么位置?
我忽然想起金英淑在修道院说过的话,她说母亲设立“蔷薇基金会”,是用魔鬼的钱扮演天使……
一个模糊的、却令人心惊的念头逐渐清晰。
“您是说……‘蔷薇基金会’?”
赫希议员点了点头,眼神深邃:“那不仅仅是洗钱的工具,柳真后期,已经将它悄然改造成了一个隐秘的网络,一个集合了那些同样遭受极东会及其盟友迫害、或者渴望摆脱他们控制的……‘同盟’的雏形。她留下的,是一个未被激活的……‘反抗军’指挥权。”
反抗军?母亲?
我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那个在我记忆里温柔忧郁的母亲,背后竟然在谋划着如此庞大的计划?
“为什么是我?”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
“因为你是她的女儿。因为你身上流着金家的血,也承载着柳真的意志。因为你已经无路可退,并且……证明了你的能力和决心。”赫希议员的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如同选定继承者般的庄重,“更重要的是,‘钥匙’选择了你。”
三把钥匙……
它们不仅仅是打开保险柜的工具?它们本身就是信物?是权力的象征?
“现在,选择权在你手中。”赫希议员走近一步,压低了声音,“是留在这里,享受短暂的‘安全’,等待不知何时会降临的暗箭?还是接过你母亲的旗帜,整合‘蔷薇’的力量,返回东亚,去结束你亲手开启的这场战争?”
返回东亚?韩国?那个现在对我来说如同龙潭虎穴的地方?
去面对暴怒的父亲残余势力,面对疯狂反扑的极东会,面对混乱的政局和虎视眈眈的各方?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血液奔涌,带着一种近乎战栗的亢奋。
安全?那从来都是假象。
从我知道母亲死亡真相的那一刻起,我的人生就只有一条路——复仇,以及,完成她未竟的事业。
我抬起头,迎上赫希议员审视的目光,眼神里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烧尽。
“我需要做什么?”
赫希议员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带着赞许和凝重的神色。
他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微型的、造型奇特的金属U盘,递给我。
“这里面,是‘蔷薇网络’的核心成员名单、联络方式以及初步的行动纲领。如何激活它,如何取得他们的信任,如何运用这股力量……需要你自己去摸索和掌控。”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警告。
“记住,这不再是躲在暗处的举报和证据战。这是真正的战争。你会站在聚光灯下,也会站在狙击镜的十字线上。”
我接过那个冰冷的U盘,紧紧攥在手心。
“我明白。”
赫希议员点了点头:“我会为你安排离开瑞士的渠道,以及……一个新的身份。剩下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了。”
他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有关切,有期待,或许……也有一丝对一个即将踏入修罗场的年轻人的怜悯。
然后,他转身离开了房间。
我独自站在原地,手心里的U盘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窗外,阿尔卑斯山的天空湛蓝如洗。
而我知道,
短暂的宁静已经结束。
真正的征途,
才刚刚开始。
返回东亚,
整合“蔷薇”,
直面那些我亲手释放出来的,
魑魅魍魉。
母亲,
请看着我。
我会拿起你留下的旗帜,
将你未能走完的路,
走下去。
直到,
要么毁灭他们,
要么,
被他们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