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凛的玄色广袖掠过汤府朱门时,檐角铜铃突然发出刺耳的震颤。
李瑶被他护着落地,鞋尖刚触到青石板,便察觉到不对——往常这个时辰,巡夜弟子该提着琉璃灯在回廊游走,此刻却连灯影都不见,只有穿堂风卷着几片枯叶,“唰”地擦过她的裙角。
“阿凛。”她攥了攥他的衣袖。
汤凛脚步微顿,目光扫过两侧垂落的灯笼,那些本该暖黄的光晕此刻泛着青白,像蒙了层霜。
话音未落,东侧月洞门转出道身影。
是李瑶的亲信弟子小桃,发鬓的珠花歪向一边,手里攥着半卷被揉皱的密报,见着两人便跌跌撞撞跑来,鞋跟在青石板上磕出脆响:“主、主母!汤少爷!”
汤凛抬手接住她差点撞上来的身子,眉峰微拧:“慌什么?”
小桃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李瑶时又迅速垂下,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密报边缘:“三日前派去各宗的暗桩传信……各大宗门近日调动异常,玄铁令、飞舟队全往汤城方向压,暗桩说他们夜里议事时提了‘命主’二字,还、还……”她顿了顿,偷偷瞥李瑶,“还说目标直指您。”
李瑶盯着她发颤的指尖。
小桃素日最是稳重,此刻连腕骨都在抖,显然是收到了极紧要的消息。
她伸手接过密报,展开时闻到淡淡的焦糊味——是暗桩用秘火传信的痕迹。
“去前院正厅。”汤凛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玄铁,广袖一振带起风,卷着三人往主殿而去。
正厅的檀香早熄了,烛台上的红烛烧到根部,将四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李瑶刚在主位坐定,汤凛已拍响案上的青铜铃,三声清响后,影卫首领墨九从梁上翻落,单膝跪地。
“查。”汤凛指节抵着案几,“赤炎宗、玄冥殿,所有与命外者有过交易的势力,查他们这月的动向,查他们秘传的信鸽,查他们藏在汤城的暗桩。”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李瑶手中的密报,“尤其是‘命主’二字,给我挖地三尺。”
墨九垂首应了声“是”,起身时带起一阵风,眨眼便没了踪影。
李瑶望着案上跳动的烛火,指尖轻轻抚过腕间兰印——方才听小桃说话时,那枚淡青色的印记突然发烫,像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
她想起祖地祭坛上那道幽蓝微光,想起古籍里“命外者操控不同世界命律”的记载,喉间突然泛起腥甜。
“查到了。”汤凛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他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掌心摊着块染血的碎帛,“影卫在玄冥殿暗桩身上搜的,上面写着‘命主需带异世命律,汤氏新妇正合’。”
李瑶接过碎帛,帛上的血字还带着湿气,应该是暗桩被灭口前强行吞下的。
她盯着那行字,突然笑了:“他们不是要杀我。”她抬眼望汤凛,烛火在眼底晃出细碎的光,“是要我当他们的‘命主’——用我的命律,重塑一套由他们操控的新秩序。”
汤凛的手指猛地收紧,碎帛在他掌心发出刺啦声响:“那古籍里说,命主需以血祭命律,以魂锁规则……”
“所以他们需要的是能被掌控的‘命主’。”李瑶打断他,指尖轻轻按在自己心口,“我体内有异世命律的共鸣,有汤家命契的认可,若被他们用禁术锁住灵识……”她没说完,汤凛已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
窗外突然掠过一阵怪风,吹得烛火“噗”地熄灭。
黑暗中,李瑶摸到汤凛腰间的命契玉坠,触手生温——这是两人心意相通时才会有的温度。
她想起祖地祭坛上那道幽蓝微光,想起兰印与异世命律的共鸣,喉间的腥甜突然散作冷意。
“阿凛。”她在黑暗中抬头,“他们等了这么久,该急了。”
汤凛的拇指摩挲她的手背:“你想怎么做?”
李瑶摸出袖中那半块染血的碎帛,在掌心捏成一团:“他们以为我是案板上的鱼,可他们忘了……”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养的灵植,能顺着命律的根,爬进任何他们以为安全的地方。”
黑暗里,汤凛的眼睛亮得像星子。
他屈指弹了下,烛火重新燃起来,映得李瑶眼底的暗芒一闪而过。
“明日寅时,我要见各峰首座。”她将碎帛扔进烛火,看着血色字迹在火焰里蜷成灰,“还有……”她转头望向窗外,那里有片阴影正贴着墙根溜走,“让影卫盯着玄冥殿那几个老东西,他们今夜怕是睡不安稳了。”
汤凛低头吻了吻她发顶:“我陪你。”
李瑶没说话。
她望着烛火中纷飞的纸灰,想起祖地祭坛下未被净化的命律暗流,想起那些躲在阴影里的眼睛。
兰印在腕间轻轻跳动,像在应和某种即将破土的生机。
密室的玄铁门在身后闭合时,李瑶指尖的兰印突然泛起幽光。
这是她第三次踏入汤家最深处的灵植培育室——前两次都因命律波动太盛被迫中断,而今日,她必须让那株半枯的命隐莲活过来。
“阿凛把所有干扰灵脉的阵法都开了三重。”汤凛的声音透过门隙传来,带着几分被隔绝的闷响,“我在门外守着,若有异动,三息内就能冲进来。”
李瑶回头看了眼门缝里透出的玄色衣角,唇角微勾。
这个总说自己“冷心冷肺”的男人,连守在门外都要调整站位,确保能第一时间破阵而入。
她转回身,目光落向石台上那株蜷缩如墨的莲芽——这是她用九种极阴灵植的根须,混着自己指尖血养了七日的成果。
“命隐莲,该醒了。”她指尖抚过莲芽表面的褶皱,灵识如游丝般渗入其中。
刹那间,密室里的灵植架开始震颤:东边的雪魄草抖落白霜,西边的赤焰藤蜷缩成球,连最深处那株百年龟背竹都垂下了叶片——它们在向灵植之主示敬。
莲芽突然迸出一线金芒。
李瑶腕间兰印灼痛,血液顺着指尖涌入莲芽,在石台上绽开血色纹路。
她能清晰感知到命隐莲的根须正顺着她的灵脉攀爬,像婴儿汲取养分般贪婪,却又带着奇异的温驯——这是独属于她的灵植亲和力在起作用。
“再深些。”她咬着唇,额角渗出细汗,“屏蔽命律感应需要覆盖七处灵窍,你得……”话音戛然而止,莲芽突然绽放出半朵青黑色的花苞,花瓣上流转的纹路竟与她腕间兰印如出一辙。
“成功了?”李瑶屏住呼吸。
指尖轻轻触碰花瓣,一股清凉顺着脉络窜遍全身——她能感觉到,原本在识海翻涌的命律波动,此刻像被蒙了层纱,模糊得几乎抓不住踪迹。
“李瑶!”汤凛的声音突然穿透阵法,带着从未有过的紧迫,“墨九送来急信,说前院正厅的影卫截到一封匿名信,是从西墙抛进来的。”
玄铁门锁“咔嗒”一声弹开。
汤凛站在门口,玄色广袖被风卷起一角,眼底的冰碴子还没化尽,却在看到她时软了软:“你没事?”
“命隐莲成了。”李瑶将莲瓣小心收进玉盒,抬眼时正撞进他泛红的眼尾——他定是在门外急得运了真气,才会连耳尖都泛着薄红。
她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去看看那封信。”
正厅的檀香被夜风吹得七零八落。
墨九单膝跪地,掌心托着半片染了露水的信笺,信笺边缘还沾着星点绿锈——像是从某个古旧器物上刮下来的。
李瑶接过时,指尖触到信笺上的字迹,竟带着几分熟悉的刺痒——那是异世命律才会有的共鸣。
“小心,命主之选另有其人。”
八个字力透纸背,最后一笔拖得老长,像道未干的血痕。
落款是枚菱形印记,纹路扭曲如蛇,李瑶盯着看了片刻,突然想起祖地祭坛下那道幽蓝微光——当时她以为是命律自然流动,此刻才惊觉,那光里竟也藏着类似的扭曲纹路。
“这印记……”汤凛的指尖悬在信笺上方,却没敢触碰,“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灵纹。我曾在古籍里见过,上古时期有域外修士试图撕裂界面,他们的标记就是这种……”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像活物般会蠕动的纹路。”
李瑶将信笺翻过来,背面什么都没有。
她又凑到鼻端轻嗅,有股极淡的苦艾味——是用来掩盖追踪术的熏香。
“他们敢送这封信进来,说明两种可能。”她将信笺递给汤凛,“要么自信我们查不到他们,要么……”
“要么这封信本身就是饵。”汤凛接话,指节捏得发白,“引我们露出破绽。”
窗外传来巡夜弟子的脚步声。
李瑶望着烛火中晃动的两人影子,突然发现汤凛的影子比平日长了半寸——是窗外的树影?
还是有什么东西贴在墙上?
她刚要开口,汤凛已将她护在身后,玄铁剑“嗡”地出鞘半寸。
“是影卫。”墨九突然出声,“属下让暗桩扮成树影,防止有人窥探。”
汤凛这才收了剑,却仍没松开护着李瑶的手。
李瑶低头看向信笺上的印记,指尖轻轻抚过那扭曲的纹路——触感竟有些温热,像有生命般在她指腹下轻轻跳动。
“原来,真正的对手,一直藏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她低声道,声音轻得像叹息,却让汤凛的脊背瞬间绷直。
夜风卷着几片枯叶扑在窗纸上,发出细碎的响。
李瑶将信笺折成小方块,收进贴身的锦囊里。
锦囊贴着心口,能清晰感觉到那枚印记透过纸层,一下又一下,有节奏地轻撞她的锁骨——像是某种暗号,又像是某种警告。
汤凛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锦缎传来:“明日我便让影卫顺着苦艾香查,再调十队暗桩守在你左右。命隐莲的事暂时不要外传,连首座们都……”
“不必。”李瑶打断他,指尖轻点锦囊,“他们既然敢送这封信,就说明已经知道我们在布局。与其藏着,不如……”她抬眼望他,眼底的暗芒比烛火更亮,“不如让他们看看,汤家新妇,从来不是任人拿捏的命主。”
窗外的树影突然晃了晃。
李瑶望着那片晃动的黑影,将锦囊系得更紧了些。
她能感觉到,那枚陌生印记正随着她的心跳,在锦囊里一下一下地发烫——像是在回应她的话,又像是在预告,一场更大的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