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妖秘境结束当晚,白宸与夜何一同来到魔界。
扭曲的魔植在风中发出窸窣低语,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腐朽交织的腥甜。
白宸与夜何自虚空裂隙中并肩踏出,靴底落在焦黑的土地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魔界。
他们依旧沉默,仿佛先前的问答从未发生。
唯有血月将二人的影子拉得细长,在荒芜大地上纠缠如一。
这一路,两人走得极缓,可光阴却仿佛被无形的手拨快了轮盘。
快得让夜何来不及从那纷繁的思绪中抽出一缕头绪,冥河的浊浪便已褪于身后,魔界那荒芜的轮廓已清晰迫近。
他下意识地驻足,眸底掠过一瞬短暂的恍惚。
仿佛方才跨越的并非一道界河,而是十数载模糊的光阴。
“不必藏了,出来吧。”
白宸忽而驻足,轻叹一声,回首望向身后那片看不出半分区别的虚空。
夜何眉峰微动,也随之转身,黑宝石般的眸子也静默地投向同一处。
只见那片空间泛起细微涟漪,如水纹荡漾,一道身着素白衣裙的身影缓缓凝实。
她面覆轻纱,一头银发宛若月华流泻,即便容颜半掩,那惊心动魄的绝世风华亦难以尽数遮掩。
正是萧琴月。
她手托一盏精致剔透的琉璃盏,其中盈动的月光灵力如流萤翩跹,映得她身形在魔界昏暗中明灭不定,恍若月下幻影。
“你为何会在此?”
夜何凝视着她,眉宇间不自觉拧起。
身为琉璃殿少殿主,白宸面对这位十二星宫少宫主尚可面不改色,但身为魔族少主的夜何眼底却已泛起凛冽寒意,周身气息如临大敌。
毕竟十八年前那场人魔血战中,亲手将魔祖夜孤封印的,正是白宸的师父绝刀与十二星宫的太上老祖萧漠两人的联手。
即便小辈未曾亲历当年厮杀,但那浸透血脉的世仇,早已化作本能。
夜何望向萧琴月时,那寸寸冰封的敌意,便如呼吸般自然而然。
萧琴月轻叹一声,眸光清冽如寒泉,她知道走到这一步,自己没有必要拐弯抹角,也没有必要遮遮掩掩。
她只是开门见山道,“奉十二星宫之命,前来阻止魔族解除魔祖封印。”
见她如此直截了当,白宸与夜何视线下意识地交汇,皆从对方眼中读出一丝审慎。
此女行事,反倒叫人看不出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倒是坦诚。”
白宸不由得眉头微挑,“孤身深入魔域,就不怕有来无回?”
萧琴月闻言浅笑,月光在她睫羽间流转,“白公子既能正面硬接九重天一合而不死,小女虽不才,但在鬼渡人缺席、魔祖未复之际,只要九重天不现,全身而退的把握,总还有几分。”
白宸闻言,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那不知萧姑娘可曾察觉,这冥河境内,若无鬼渡人默许,人类根本踏不入魔界半步。”
他眼底幽光流转,笑意渐深。
“自然……也休想离去。”
萧琴月神色骤然一僵。
夜何见状,唇边溢出一声冰冷的嗤笑。
“十二星宫的少宫主,原来也不过如此。”他瞬息间便明了白宸的布局,语带讥讽,“莫非你真以为,能悄无声息尾随我们踏入魔界,是靠你自己的本事?”
“罢了。”
白宸却只是轻轻一笑,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深意。
“你想跟,便跟着。”他语气淡然,却带着一抹从容不迫,“只要你不阻我前路,我自会保你安然离开此地。”
萧琴月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眸中思绪翻涌,终是化作一个无声的颔首。
夜何冷嗤一声,虽未出言反对,却也未再阻拦。
事实也确实如萧琴月所言。
鬼渡人需坐镇乾陵牵制萧漠,魔祖无法施展全力。
魔界的九重天强者不出,便无人能取她性命。
尽管冥河结界能将她困于魔界,却也仅仅只是困住。
终究无法取其性命。
届时若展开追杀,反倒会逼得她在魔界四处搅动风云,引得八方不宁。
倒不如将她置于眼皮底下,暂且稳住。
至少如此,能确保她无法将魔界虚实,轻易传递出去。
在场三人,明面上终究是三国九派的既定继承人。
在人魔大战再度掀起之前,无论暗流如何汹涌,彼此间仍须维持着表面的平和。
故而此番对峙,纵是各怀心思,场面也断不会太过难堪。
这其中的分寸,白宸了然于心,夜何亦洞若观火。
萧琴月略一思忖,便也瞬间参透了这层心照不宣的默契。
因此,尽管看起来十分匪夷所思,但是双方对白宸的话,却都没有拒绝。
于是,三人便在这诡谲的平衡中,默然前行。
脚下是焦枯的魔土,头顶是永恒的血月。
三道身影在荒芜的大地上投下细长的影子,彼此间维持着微妙的距离,仿佛一道无声的契约横亘其中。
没有交谈,没有对视,唯有风穿过嶙峋怪石的呜咽,以及硫磺气息在鼻尖萦绕。
他们朝着魔域深处行去,朝着那道封印着万魔之祖的禁忌之地,踏出了一致而又各怀目的的步伐。
魔祖的封印之地,是位于魔界最深处的“寂灭深渊”。
那是一片望不见底的巨大裂谷,仿佛整个魔界被天道一剑斩开的伤疤。
裂谷边缘遍布着漆黑的诅咒结晶,仿佛封印着历代反抗者的哀嚎。
谷中终年弥漫着粘稠的紫黑色魔雾,任何光线落入其中都会被吞噬殆尽。
深渊中央悬浮着九根通天彻地的镇魔柱,以陨星核心铸造,表面刻满了玄奥深邃的太古铭文。
每根镇魔柱上,皆缠绕着由古老的符文凝聚而成的秩序神链,淡金光芒如水流动,共同锁向深渊中央那团翻涌不息的漆黑雾霭。
雾霭深处,一道男子的轮廓若隐若现。
他静立于至暗之中,仿佛亘古便存在于此,每一次雾气的涌动,都似是他无声的吐息。
寂灭深渊之前,一道白衣身影静静地站着。
他凤目修眉,面容清俊似雪,银色长发如九天星河垂落,在血色月华下流转着清辉,竟将这魔域死地映出几分澄澈空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