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天,余杭的阳光总带着恰到好处的暖。
黎明没再提任务,也没说浊音阁的踪迹,只每天午后准时出现在风挽歌的住处楼下。
手里要么拎着刚买的糖糕,要么揣着张皱巴巴的老地图,上面圈着些连本地人都未必熟的角落。
他们去过高桥边的老茶馆,竹椅在檐下晒得发烫,两人捧着搪瓷杯喝龙井,听邻桌的老爷子讲从前运河上的船帮故事。
也逛过巷尾的旧书摊,黎明蹲在地上翻一本泛黄的《余杭风物记》,风挽歌则看着摊主家的小猫蜷在书堆里打盹,指尖偶尔替它拂去落在背上的书页碎屑。
还去过城郊的市集,看着农妇蹲在摊位前剥新鲜的毛豆,听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裹着水汽飘过来,连空气里都浸着生活的软。
这天傍晚,两人沿着护城河往回走,夕阳把河面染成淡金,岸边的垂柳垂着绿丝绦,风一吹就扫过路人的肩头。
快到桥洞时,风挽歌先停了脚步,不远处的垃圾桶旁,一个老奶奶正驼着背,手里攥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另一只手被个小女孩紧紧牵着。
小女孩看着不过五六岁,扎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小辫,穿着洗得发白的粉色外套,正踮着脚够垃圾桶顶上的一个矿泉水瓶。
瓶子没拿稳,“哐当”一声滚到了路边,小女孩“呀”了一声,刚要追过去,风挽歌已经快步上前,弯腰把瓶子捡了起来。
“小朋友,这个给你。”
他把瓶子递过去时,特意放轻了声音。小女孩怯生生地往后缩了缩,攥着老奶奶衣角的手又紧了紧,眼睛却好奇地打量着他。
那双眼很亮,像浸在水里的星星,只是眼底藏着点不该属于这个年纪的拘谨。
老奶奶也转过身来,驼着的背让她几乎要弯成一个弧形,脸上的皱纹里沾着点灰尘。
却笑得温和:“麻烦你啦,小伙子。我们自己来就好,不耽误你事儿。”
她说着就要伸手去接瓶子,手指关节因为常年干活而显得粗糙,指缝里还嵌着些洗不掉的污垢。
黎明也走了过来,没等老奶奶动手,已经接过了她手里的蛇皮袋。
袋子沉得很,他拎起来时都能感觉到里面硬邦邦的纸壳子硌着手心。“奶奶,这袋子不轻,我们帮您送回去吧?正好顺路。”
老奶奶愣了愣,眼神里闪过点犹豫,看了看风挽歌,又看了看黎明,见两人都没什么恶意。
反而笑得实在,才轻轻点了点头:“那……那就麻烦你们了。家不远,就在前面的老楼里。”
小女孩这才慢慢松开了老奶奶的衣角,却还是挨着奶奶的腿边走。
偶尔抬头看风挽歌时,见他也在看自己,又赶紧低下头,小手无意识地绞着外套的衣角。
风挽歌注意到她的鞋子有点不合脚,鞋尖已经磨得发亮,显然是穿了有些年头的旧鞋。
黎明把车开了过来,特意先打开后座的门,扶着老奶奶坐进去,又帮小女孩把脚边的小布包拿上车。
布包里装着几个叠得整整齐齐的空纸壳,应该是小女孩自己捡的。
风挽歌坐在副驾,回头时正好对上小女孩的目光,他从包里拿出一颗水果糖,剥了糖纸递过去:“给你,甜的。”
小女孩看了看老奶奶,见奶奶点了头,才慢慢伸出小手接了过去,小声说了句“谢谢哥哥”,声音软得像棉花。
“小朋友叫什么名字呀?”黎明一边开车,一边透过后视镜笑着问。
“卿宁,卿卿的卿,安宁的宁。”老奶奶替她回答,语气里带着点骄傲,“是她妈妈以前取的,说想让她一辈子安安稳稳的。”
提到“妈妈”时,她的声音顿了顿,眼神暗了暗,又很快笑着补充,“这孩子乖,比同龄的娃懂事多了。”
卿宁把糖攥在手里,没舍得吃,只是小声说:“奶奶,卿宁会乖的,会帮奶奶捡瓶子。”
风挽歌的心轻轻揪了一下,没接话,只看着窗外慢慢掠过的老楼。
墙面斑驳,阳台上晾着洗得发白的衣服,楼道口堆着些杂物,是余杭老城区常见的样子,却透着股说不出的清苦。
车子在一栋老旧的单元楼前停下,老奶奶领着卿宁下车,黎明拎着蛇皮袋跟在后面,风挽歌则牵着卿宁的小手。
她的手很小,却很暖,攥着他的手指时格外用力,像是抓住了点什么依靠。
楼梯间没有灯,只能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夕阳看清路,台阶上还沾着些灰尘。
老奶奶走得慢,每上一级都要扶着扶手喘口气,卿宁就跟在她身边,时不时伸手想扶奶奶的胳膊,却因为个子太矮,只能碰到奶奶的衣角。
到了三楼,老奶奶掏出钥匙打开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股淡淡的药味飘了出来。
屋里很小,只有一间卧室和一个小小的客厅,家具都是旧的,沙发上搭着几件叠好的旧衣服,客厅的小桌上摆着个搪瓷碗,里面还剩小半碗没喝完的粥。
卧室的门半开着,能看见床上躺着个老爷爷,盖着厚厚的被子,脸色有些苍白,听见动静后慢慢睁开了眼,声音沙哑地问:“回来了?”
“嗯,遇到两个好心的小伙子,送我们回来的。”
老奶奶走过去,帮老爷爷掖了掖被角,又转身对风挽歌和黎明说,“这是老头子,前年得了病,一直躺床上,得靠药吊着。”
卿宁走到床边,小手轻轻碰了碰老爷爷的手:“爷爷,卿宁今天捡了好多个瓶子,能换钱给爷爷买药。”
老爷爷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眼神里满是疼惜,却没说话,大概是连说话都费力气。
老奶奶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慢慢说起了家里的事:“卿宁的爸妈去年离婚了,俩人都不想带孩子,就把卿宁丢给了我们。”
“老头子治病花光了所有积蓄,还欠了点债,我年纪大了,也干不了重活,只能每天带着卿宁捡点废品,换点钱买米买药。”
她说得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可眼角的湿润却没藏住。
卿宁靠在奶奶身边,小手轻轻拍着奶奶的后背,像个小大人似的安慰:“奶奶不难过,卿宁会帮奶奶的,等卿宁长大了,就挣钱给爷爷治病,给奶奶买好吃的。”
风挽歌站在门口,看着眼前的画面,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是心疼,也是之前在巷子里感受到的那种“守护的意义”。他转头看了看黎明,见黎明也正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同样的坚定。
“奶奶,”黎明先开口,语气温和却很认真,“爷爷的病,我们帮您联系医院看看,医药费您别担心,我们来想办法。”
“卿宁到了上学的年纪吧?也该让她去学校,不能总跟着您捡废品。”
老奶奶愣了,眼睛一下子红了,连忙摆手:“这怎么行?我们跟你们非亲非故的,怎么能麻烦你们这么多……”
“奶奶,您别客气。”
风挽歌蹲下身,看着卿宁,笑着说,“卿宁想不想去学校?学校里有很多小朋友,还有老师教你画画、唱歌,比捡瓶子有意思多了。”
卿宁眨了眨眼,看着风挽歌,又看了看奶奶,小声问:“真的可以吗?卿宁也能去学校?”
“当然可以。”风挽歌摸了摸她的头,“以后哥哥和黎明哥哥会常来看你,也会帮爷爷治病,好不好?”
卿宁用力点头,眼睛亮得像落了星星,终于把手里攥了一路的糖放进嘴里,甜得弯起了嘴角。
老奶奶看着卿宁的样子,再也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却笑着说了句:“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夕阳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卿宁的小辫上,落在老奶奶的笑脸上,也落在风挽歌和黎明的身上。
屋里的药味似乎淡了些,多了点甜丝丝的气息,是卿宁嘴里的糖味,也是日子里重新燃起的、小小的希望。
等两人离开时,卿宁站在门口,挥着小手跟他们说再见,直到楼道口再也看不见他们的身影,才慢慢关上门。
风挽歌走在楼梯上,想起卿宁眼里的光,又想起林晓、宋灏,想起那些在城市里遇见的普通人,心里的坚定又多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