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挽歌的第一堂课,没有翻开任何乐谱,也没有要求林辰弹琴。
他只是拍了拍钢琴的侧面,那里的木质外壳因为常年使用,已经磨得很光滑,带着点温热的触感。
“林辰,过来。”风挽歌的声音很温和,没有命令的语气,更像是朋友间的邀请。
林辰埋在膝盖里的头动了一下,犹豫了几秒,才慢慢抬起头。
他的眼睛还是红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看向风挽歌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警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他没有动,显然还在抗拒。
苏雨晴在一旁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林辰,试试吧?风老师不会逼你的。”
林辰又犹豫了一会儿,才慢慢从台阶上站起来。他的腿有点麻,站起来时踉跄了一下,苏雨晴连忙扶住他。
他挣开苏雨晴的手,低着头,一步一步地走到钢琴旁边,停在风挽歌指定的位置,距离钢琴还有半米远。
“把手放上来。”
风挽歌指了指钢琴的侧面,“不用用力,就轻轻贴着。”
林辰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像是想起了刚才砸琴时的疼痛,犹豫了几秒,才慢慢伸出右手,轻轻放在了钢琴的木质外壳上。
外壳的温度比他的手低一点,带着点粗糙的质感,让他的手指下意识地绷紧了。
风挽歌看着他的动作,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抬起自己的手,放在了琴键上。
这一次,他没有弹舒缓的曲子,而是选了一段贝多芬《热情奏鸣曲》中的高潮部分。
手指快速地在琴键上跳跃,有力的和弦一个接一个地响起,钢琴的木质外壳因为琴弦的振动,开始发出细微的震颤。
那股震颤顺着林辰的手掌,慢慢传到他的手臂,再传到他的胸口。
不是声音,是实实在在的振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身体里轻轻跳动,和钢琴的振动呼应着。
林辰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点,他能感觉到那股振动的节奏。
快的时候像心跳加速,慢的时候像呼吸放缓,每一个和弦的振动都不一样,有的沉重,有的轻盈,有的带着一股冲劲,有的带着一丝温柔。
“声音是空气的振动,也是物质的振动。”
风挽歌一边弹,一边轻声说,手指没有停下,“你的耳朵可能暂时忘了怎么捕捉空气的振动,但你的身体没有。”
“你的手掌,你的手臂,你的心脏,都是最好的共鸣箱。它们能记住这种感觉。”
他弹了大概一分钟,才慢慢停下。振动渐渐消失,可林辰的手还停在钢琴外壳上,眼神里带着一丝迷茫。
他从来没想过,音乐还能这样“感受”到,不是通过耳朵,而是通过身体。
“这是第一课,触觉。”风挽歌收回手,看着林辰,“记住这种振动的感觉,它比声音更真实,也更难忘记。”
林辰没有说话,只是慢慢收回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像是还在回味刚才的振动。
休息了几分钟,风挽歌开始了第二堂课。他没有再碰钢琴,而是坐在琴凳上,看着林辰,慢慢开口:“林辰,你听过德彪西的《月光》吗?”
林辰愣了一下,点了点头,那是他以前很喜欢的曲子,曾经练过很多次。
“那你告诉我,《月光》是什么样子的?”
风挽歌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引导他回忆,“不是听起来像什么,是看起来像什么,摸起来像什么。”
林辰张了张嘴,想说“是温柔的旋律”,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以前都是用耳朵听,用手指弹,从来没想过“看起来”是什么样子。
风挽歌没有逼他,而是自己慢慢描述:“我第一次听《月光》的时候,想到的是晚上的西湖。你看,月亮挂在天上,银色的光洒在湖面上,风一吹,湖面就泛起一圈圈涟漪,像银色的丝带在水里飘。”
他的手轻轻比划着,像是在描绘湖面的涟漪,“那旋律,就像那些涟漪,有点冷,因为是晚上的湖水,但又很温柔,因为月光很软。你弹的时候,手指要像月光一样轻,像涟漪一样慢,不能急。”
他的描述很具体,带着画面感,林辰的眼神慢慢柔和下来,像是真的看到了他说的“月光下的西湖”,看到了那些银色的涟漪。
苏雨晴在一旁听着,也轻轻点了点头,她拉过《月光》的小提琴改编版,以前只觉得旋律好听,现在听风挽歌这么一说,才突然觉得,那旋律真的像月光和湖水。
“这是第二课,视觉与联想。”
风挽歌停下比划的手,“音乐不只是声音,它还可以是画面,是温度,是感觉。你可以给它赋予你喜欢的样子,不用跟着别人的感觉走。”
林辰的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但眼神里的迷茫少了一点,多了一丝好奇。
第三堂课,风挽歌拿出了自己的手机。他打开音乐软件,找到《小星星变奏曲》的交响乐版本,点击播放。
欢快的旋律从手机里传出来,小提琴的明亮,大提琴的低沉,长笛的清脆,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首热闹又温柔的曲子。
“你听,这是交响乐版本的《小星星》。”风挽歌把手机递到林辰面前,“和钢琴版不一样,对吗?”
林辰的身体僵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躲开,他怕听到钢琴的声音,可这一次,手机里没有钢琴声,只有其他乐器的声音。
那些声音很熟悉,又很陌生,同样的旋律,因为乐器的不同,变得不一样了,却又还是他熟悉的《小星星》。
风挽歌又把手机递给苏雨晴:“雨晴,能用你的小提琴拉一段吗?就拉《小星星》的主旋律。”
苏雨晴连忙点头,从琴盒里拿出小提琴,她的琴是一把旧琴,琴身有淡淡的划痕,显然用了很久。
她把琴夹在下巴下,调整了一下弓,然后慢慢拉出了《小星星》的主旋律。
小提琴的声音很温柔,像人的声音在轻轻哼唱,和交响乐版本又不一样,却同样好听。
风挽歌自己也轻声哼唱起来,没有伴奏,只有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和苏雨晴的小提琴声交织在一起。
“你看,”
风挽歌一边唱,一边看着林辰,“同样的旋律,穿上了不同的衣服,交响乐是华丽的礼服,小提琴是柔软的毛衣,我的哼唱是简单的t恤。衣服不一样,但里面的‘灵魂’没变,还是《小星星》。”
林辰看着风挽歌,看着苏雨晴,听着他们的声音,眼神里的抗拒慢慢消失了。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同样的旋律,可以有这么多不一样的样子,不一定非要用钢琴弹,也不一定非要用耳朵听。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动了一下,像是在跟着旋律比划。
风挽歌看着他的动作,轻轻笑了笑,这三堂课,没有让林辰恢复听力,却让他对音乐重新产生了一丝好奇,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