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清城被大雪封得严丝合缝。
窗帘拉开的瞬间,刺眼的白从窗外涌进来,雪花像撕碎的云絮,密集地砸在玻璃上,很快积成厚厚的一层,把远处的屋顶、树梢都揉成模糊的白团。
电视上的天气预报循环着警示:“大雪红色预警,路面结冰厚度达5厘米,建议市民非必要不外出,驾车需保持车距,减速慢行……”
帝君涛提前一小时就醒了。他把林晚星昨天送来的保温桶放在灶上热着,粥香混着水汽漫出来,却暖不透屋里的冷。
然后他裹着两件羽绒服出门,踩着没膝的雪往街角的花店走。
老板顶着风雪开了门,手里捧着一束艳红的梅,花瓣上沾着的雪粒没化,像凝在上面的血珠:“特意给你留的,最艳的一束,姑娘见了肯定喜欢。”
他把梅花抱在怀里,往约定的路口走。林晚星已经到了,穿着米白色长款羽绒服,围巾绕了三圈,只露出一双通红的眼,手里拎着个布袋子。
里面是给慕白雪织了一半的浅粉色围巾,针脚还带着她昨晚没拆的线。
“雪太大了,我们打车去医院吧,走路太滑。”
林晚星看着帝君涛怀里的红梅,声音轻得像要被风吹走,“她要是能穿上我织的围巾就好了……”
帝君涛刚要点头,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软得像雪地里的棉絮:“涛哥?晚星?”
两人猛地回头。
慕白雪站在公交站牌下,穿着第一次见面时那件白色连衣裙,外面只套了件浅粉色短款棉服,裙摆被风吹得轻轻晃。
她怀里抱着个深棕色的琴,上面刻着的精致花纹被雪映得格外清晰,那是他们第一次在清风公园见面时,她用来演出的那把小提琴。
她的头发上落了层薄雪,脸色却透着点浅粉,不像前几天那样苍白得吓人,笑起来时,眼睛里像盛着碎雪的光。
“白雪?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该在医院吗?”
帝君涛快步走过去,把红梅往她面前递了递,又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不烫,却凉得像雪,“这么冷的天,怎么穿这么少?还把琴带来了?”
慕白雪按住他的手,指尖蹭过他的掌心,凉得他心里一紧:“医生说我恢复得好,让我暂时出院休息几天!”
她晃了晃怀里的琴,声音带着雀跃,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我想着今天雪大,你们肯定会来看我,就想在这儿等你们,还想把琴带来,给你们拉首曲子呢!”
“我们去清风公园好不好?就像第一次见面那样,去看看那里的风景,庆祝我出院!”
她的语气带着恳求,眼睛亮得让人无法拒绝。林晚星心里隐隐发慌,却看着她怀里的琴盒。
第一次见面时,这琴里的琴声曾让阳光都变得温柔,现在,她怎么能拒绝?
“好。”
帝君涛弯腰,把慕白雪抱起来,让她趴在自己背上,“地上滑,我背你去,别摔着。”
慕白雪轻轻趴在他背上,下巴抵着他的肩膀,怀里紧紧抱着琴,声音软得像雪:“涛哥,你身上好暖……琴有点沉,会不会累到你?”
“不累。”
帝君涛往公园走,雪落在他的头发上,很快积了一层白,“你以前背着它跑那么远都不累,我背一会儿算什么。”
林晚星跟在旁边,手里抱着红梅和保温桶,看着他们的背影。
雪地里的脚印深一脚浅一脚,很快被新的雪花覆盖,像从未留下过痕迹,却又在她心里,刻得越来越深。
清风公园早没了秋天的模样。
草坪被大雪压得看不见一点绿,湖边结了层厚冰,光秃秃的梧桐枝桠伸向天空,枝上积的雪时不时往下掉,“簌簌”地砸在雪地上,像细碎的哭腔。
寒风裹着雪沫,打在脸上像小刀子,公园里空无一人,只有他们三个的身影,在白茫茫的天地间,像三枚孤独的棋子。
慕白雪让帝君涛把她放下来,指着不远处的角落,那里背风,雪积得最厚,齐到小腿,像一片没被触碰过的白色荒原。
阳光透过密集的雪花,在雪地上投下淡淡的光,温柔得像夏天他们跑过的草坪。
“就这里吧。
”慕白雪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雪,冰凉的触感让她笑了笑,深棕色的琴身在雪地里格外显眼。
她调整琴弓时,指尖微微发抖,却依旧专注,像第一次在音乐馆那样,眼里只有琴。
“我给你们拉《四季·冬》的第二乐章,Largo。”
慕白雪举起琴弓,抵在琴弦上,雪花落在她的发梢,很快化成小小的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滑,“第一次见面时,我拉的是欢快的曲子,这次……想给你们拉首安静的。”
帝君涛和林晚星站在她对面,看着她的身影被雪花裹着。
帝君涛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她抱着这个琴,在阳光下跑向音乐馆的样子。
那时候的琴声是暖的,像秋天的风,而现在,琴弓还没落下,他就觉得心里像被雪冻住了,疼得发紧。
就在这时,天空的雪突然变了。
细碎的雪粒变成了大片的鹅毛雪,慢悠悠地从天空落下,像上天撒下的白色纱幔。
落在慕白雪的头发上、肩膀上,落在深棕色的琴身上,落在她微微扬起的嘴角边,把她整个人都裹在一片纯净的白里。
风好像也停了,只剩下雪花落下的“簌簌”声,轻得像心跳,又像倒计时的钟摆。
第一个音符响起时,帝君涛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没有秋天的欢快,没有病房里的温柔,这琴声是慢的,像雪地里的脚印,一步一步,带着淡淡的哀伤,却又藏着释然。
像冬天的阳光,透过厚厚的雪层,温柔地落在冻僵的草芽上,像湖面的冰,在春天来临前,最后一次映着天空的白。
像她自己,明明在承受着生命的重量,却还想把最后的温暖,都藏在这把旧琴的声音里。
她的身体微微晃着,拉琴的手偶尔会抖,琴弦上的雪花被琴身的温度融化,顺着琴身往下滴,落在雪地里,晕开小小的湿痕。
她的笑容一直没消失,眼睛看着帝君涛和林晚星,像在把他们的样子,刻进这把旧琴的每一个音符里。
林晚星的眼泪砸在手套上,很快结成了细霜。
她看着慕白雪怀里的旧琴,想起第一次见面时,这把琴曾奏出那么明亮的声音,而现在,每一个音符都像冰锥,扎在她的心上。
她终于明白,这不是“出院”,不是“庆祝”,是告别。是她抱着旧琴,来赴这场和他们的最后约定。
琴弓落下最后一个音符时,慕白雪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
她怀里的旧琴从指尖滑落,“咚”地砸在雪地上,深棕色的琴身撞出一片雪雾,琴弓掉在旁边,琴弦还在微微震颤,余音混着落雪声,慢慢散在空气里,像最后的叹息。
她抬起头,看着帝君涛和林晚星,嘴角还带着满足的笑,眼睛却慢慢失去了光,身体软软地往下倒。
“白雪!”
帝君涛像被烫到一样冲过去,在她落地前稳稳接住。他把她抱在怀里,能感觉到她的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冷,像怀里抱着一团正在融化的雪。
雪花落在她的脸上,落在她微张的嘴角边,很快就化了,像她没说出口的话。
“…这把琴…还是第一次…拉这么安静的曲子…”
慕白雪的声音轻得像气音,手指轻轻抓着帝君涛的羽绒服衣角,目光落在雪地上的旧琴上,“…真好听…对不对?涛哥…晚星…谢谢你们…陪我…拉完这最后一首…”
“不要!我们还要听你拉很多首!”
帝君涛把她抱得更紧,眼泪掉在她的头发上,和雪花混在一起,“我们还要去看老巷的灯笼,去堆雪人,去吃烤红薯…...”
“你别睡,好不好?我们把琴捡起来,你再拉一首,就拉在星辰音乐馆时的那首,好不好?”
慕白雪轻轻摇头,眼睛慢慢闭上,嘴角的笑容却没消失。
她的手从帝君涛的衣角滑落,垂在雪地上,指尖离那把旧琴只有几厘米,却再也够不到了。
风又开始吹了,鹅毛雪下得更密,把慕白雪的身体,把雪地上的旧琴,都慢慢盖住。林晚星走过来,蹲在帝君涛身边,把那束红梅放在慕白雪的手边。
花瓣上的雪粒融化,染红了一小块雪,像她留在这世上最后的痕迹。
公园里静得只剩下落雪声。旧琴的琴弦不再震颤,慕白雪的呼吸也渐渐消失,只有雪花落在雪地上的“簌簌”声,温柔得像在为她唱安魂曲。
帝君涛抱着慕白雪,坐在厚厚的雪地里,直到身上落满了雪,像变成了一座冰雕,也没松开手。
他看着雪地里被盖住的旧琴,第一次见面时,这把琴曾奏出秋天的阳光。
现在,它躺在冬天的雪地里,奏完了主人最后的告别。
原来有些相遇,从一开始就注定是终章,就像这把旧琴,从秋天的暖,到冬天的冷,最终和它的主人一起,留在了这场大雪里,成为了记忆里最美丽,也最疼的疤。
雪还在落,把清城裹得更白。天地间一片寂静,只有那束红梅,在雪地里开得格外艳,像她从未离开过,像那把旧琴的声音,还在雪地里轻轻回荡,诉说着那个秋天的相遇,和这个冬天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