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雷特的拳头如密集的鼓点,每一次落下都带着撼动空气的力道,周振山的身影在拳影中愈发蹒跚。
他的灰色练功服早已被汗水浸透,贴在单薄的背脊上,勾勒出因常年习武而紧实却不再年轻的线条。
方才被肘尖擦过的胸口隐隐作痛,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牵动了肺腑,可他的双脚依旧牢牢扎在擂台之上,如同一株根系深扎的老松,哪怕枝叶摇晃,也不肯弯折半分。
“馆长!您快认输吧!”
擂台之下,几个年轻弟子早已红了眼眶,其中一个穿着白色练功服的少年攥着围绳,声音带着哭腔,“我们知道您尽力了!别再打了!”
“是啊师父!他根本不讲章法,您耗不过他的!”
大师兄周正被师弟们扶着,后背的疼痛还未消散,却死死盯着台上,急得额头青筋暴起。
周围的人群也没了先前的呐喊,只剩下压抑的叹息,有人悄悄抹了把眼角,看着那白发老者倔强的身影,心里像堵了块沉甸甸的石头。
布雷特的耐心早已耗尽,他看着周振山迟缓的闪避,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突然沉下重心,右脚猛地蹬地,全身力道汇聚于右拳,带着破风的锐响,直直砸向周振山的肩胛。
这一拳他用了十足的力道,誓要彻底结束这场“无聊的缠斗”。
周振山只觉眼前一花,那拳锋裹挟的劲风几乎要将他的呼吸逼停。
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想侧身闪避,可常年积累的气血终究抵不过岁月的消磨,身体的反应慢了半拍。
“砰”的一声闷响,拳头结结实实地砸在他的肩胛上,骨头仿佛都在瞬间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响。
巨大的力道将周振山掀翻在地,他向前踉跄了两步,终究没能稳住身形,重重跪倒在擂台中央。
粗糙的擂台板硌得膝盖生疼,可他撑着地面的双手却死死攥成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馆长!”
台下的弟子们齐声惊呼,几个性急的甚至想翻上擂台,却被一旁的师兄弟死死拉住,他们知道,师父最看重武者的尊严,绝不会愿意在别人的搀扶下认输。
周振山缓缓抬起头,花白的须发黏在汗湿的脸颊上,嘴角溢出一丝血迹,可他的眼神依旧亮得惊人,那是一种从未熄灭的执拗。
他撑着擂台板,一点一点地试图站起身,手臂因用力而微微颤抖,每向上挪动一分,都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还没输……”
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中华功夫……不是你说的那样……”
布雷特看着他狼狈却不肯屈服的模样,脸上没有半分怜悯,只有浓浓的嘲讽。
他上前一步,抬脚轻轻踩在周振山撑在地上的手背上,力道不大,却带着十足的羞辱意味。
“老头,别挣扎了。”
他对着摄像机,声音里满是得意,“看看这就是你们的百年武馆馆长,这就是你们所谓的中华功夫,连站都站不稳,还谈什么传承?”
周振山的手背传来一阵刺痛,可他却咬着牙,硬是没哼一声,只是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慢慢蒙上了一层水汽,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满心的不甘与无奈。
他还想再撑一次,可身体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手臂一软,终究还是重重趴在了擂台上,只能艰难地喘着气,眼睁睁看着布雷特在台上耀武扬威。
“还有那些骗人的功夫电影!”
布雷特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提高了音量,引得镜头纷纷对准他,“什么飞檐走壁,什么以柔克刚,全是编出来骗钱的把戏!”
“刚才你们也看见了,所谓的传统功夫,连我一拳都扛不住!这种落后的东西,早就该被丢进垃圾桶里!”
“你胡说!”
人群里有人怒声反驳,却被布雷特的团队成员用眼神怼了回去。
台下的气氛降到了冰点,所有人都憋着一股气,却看着擂台上那不可一世的身影,无能为力。
宋依安站在人群中,指尖早已将玉清昆仑扇的扇骨攥得发烫。
她看着趴在擂台上的周振山,看着布雷特那副嚣张的嘴脸,心底的愠怒终于再也按捺不住。
她猛地拨开人群,脚步轻快却带着十足的力道,径直走向擂台。
“让一让。”
她的声音不算大,却在嘈杂的人群中清晰地传了开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一时间,全场鸦雀无声。
“这姑娘要干什么?”有人小声嘀咕。
“她不会是想上台吧?”
旁边的大妈瞪大了眼睛,手里的菜篮子都差点掉在地上,“这可是拳王啊,她一个小姑娘家,上去不是送吗?”
“别开玩笑了!连老馆长都打不过,她怎么可能行?”刚才那个戴眼镜的年轻人皱着眉,语气里满是担忧。
周正也愣住了,看着那个走向擂台的纤细身影,急忙喊道:“姑娘!你快下来!他下手没轻没重的,你打不过他!”
宋依安却没有停下脚步,她抬手按住擂台围绳,足尖轻轻一点,身形便如一片轻盈的柳叶,稳稳落在了擂台上。
她转过身,面对着布雷特,眼底没有丝毫怯意,只有一片清明的愠怒:“你说中国功夫都是花架子?我倒想讨教讨教。”
布雷特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少女,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嗤笑出声。
他上下打量着宋依安,见她身形纤细,穿着一身素色衣裙,怎么看都像是个普通的小姑娘,哪里有半点武者的样子。
“小姑娘,你别闹了。”
他摆了摆手,语气里满是不屑,“我不和女人动手,尤其是你这样的小孩子,免得别人说我欺负人。”
“欺负人?”
宋依安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清冷的弧度,语气里带着几分反向的嘲讽,“方才你对一位年迈的长者穷追猛打,怎么不说自己欺负人?”
“如今面对我,倒摆出这副姿态,难不成是怕了?还是说,你所谓的‘力量’,不过是仗着自己年轻力壮,欺负弱者罢了?”
这话像是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布雷特的痛处。他脸色一沉,刚想发作,却听见擂台之下传来一道沙哑却沉稳的声音。
“姑娘!”
宋依安循声望去,只见周振山被两个弟子搀扶着,勉强坐起身,花白的头发下,那双疲惫的眼睛正看着她,里面没有责备,只有一丝疑惑与深深的敬佩。
“你……为何要替我们出头?”
他喘着气,声音断断续续,“你可知他的拳头有多硬?你一个小姑娘,何必趟这浑水?”
宋依安看着他,缓缓弯腰,对着他行了一个标准的拱手礼,一如方才周正上台时那般恭敬。
“老馆长,我虽不是武馆弟子,却也知晓功夫二字,从不是用来争强好胜,却也容不得他人肆意践踏。”
“您为守护功夫尊严拼至力竭,这份风骨,晚辈佩服。今日之事,我不能坐视不管。”
周振山看着她坚定的眼神,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动容,随即又染上几分苦涩。
他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扫过台下那些或好奇或担忧的弟子,声音里满是沧桑:“姑娘,你有这份心,老夫感激不尽。可你有所不知,如今的功夫,早已不是当年了。”
他顿了顿,咳嗽了两声,才继续说道:“来我振华武馆的弟子,十有八九是看了功夫电影,一时兴起而来。”
“他们想学的是电影里那些花哨的招式,却没人愿意沉下心来扎马步、练根基,更没人懂功夫里的‘守心’二字。”
“老夫守着这武馆一辈子,看着来的人越来越少,真心学的人更是屈指可数,时常夜里惊醒,担心这门传承,终究要断在我们这一辈手里啊……”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台下的弟子们也都红了眼眶,低着头,满心愧疚。
可很快,周振山又抬起头,目光重新落在宋依安身上,那眼神里的疲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莫名的希冀,像是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点微光。
“可方才见你挺身而出,老夫心里竟奇异地安定下来。”
他缓缓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郑重,“老夫不知道你为何有这般勇气,但老夫信你,你一定能让他见识到,中华功夫,从不是他口中的糟粕。”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语速放缓,一字一句地叮嘱:“这布雷特的拳头刚猛,却也笨重,你力气不如他,万万不可与他硬拼。”
“他常年练搏击,周身肌肉坚硬,却也有薄弱之处,腋下的极泉穴、肋下的章门穴、膝盖后的委中穴,这些地方他护不住,你若能找准时机,点到即止,便能破他攻势。”
宋依安认真地听着,将那些穴位记在心里,然后对着周振山深深鞠了一躬。
她直起身时,眼底已满是坚定,声音清晰而有力,不仅是说给周振山听,更是说给在场的每一个人听。
“老馆长,您放心。功夫的传承,从不是靠一座武馆、一个人,而是靠每一个记着它、敬着它、愿意为它挺身而出的人。”
“它藏在您扎了一辈子的马步里,藏在每一招精准的格挡里,更藏在这份‘守心’的风骨里。”
她转头看向布雷特,眼神锐利如锋:“今日,我便让你看看,这从未断绝的,中华功夫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