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妄指尖的血印还未干透,地砖上的符号已开始泛出微绿,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轻轻吸着颜色。他蹲下身,用匕首背轻轻刮了刮那团凝血,纹路没散,反而在刀锋靠近时微微颤动了一下。
这不像诅咒残留,倒像活着的东西。
远处传来更鼓声,三响——子时将至。他收刀入袖,转身朝西厢走。姜泥的房里还亮着光,窗纸映出她低头敲击光屏的剪影。就是现在。
他推门进去,没打招呼,直接把匕首往桌上一搁。姜泥抬头,眼神里带着点疲惫和警惕。
“调一份记录。”他说,“近一个月府中所有炭纸、油墨、封蜡的出入账目,尤其是库房那边经手的人名。”
姜泥皱眉:“你又要查什么?”
“有人用账本传话。”谢无妄靠在门框上,“不是普通的错漏,是暗语。前日‘风起南廊’四个字,就夹在一本腊月账册的夹层里。现在,我得知道是谁签的字,谁送的货,谁在夜里多领了一张纸。”
姜泥沉默片刻,手指在光屏上滑动。数据流缓缓展开,一行行跳出来。突然,她的动作停住。
“申时三刻,库房杂役陈七,代领松烟墨两斤、油布三尺、火漆五块……用途栏写的是‘修补旧档’。”她念完,抬眼,“可这批东西没登记入库,也没消耗记录。而且……他已经连续七天申时出府,说是采买,但采买单上从没有这些物品。”
谢无妄嘴角微扬:“终于对上了。”
他转身就走,临出门丢下一句:“等我回来,教你怎么用条件筛选功能。”
夜风穿廊,吹得檐角铜铃轻响。他没走正道,而是贴着墙根绕到东侧院外。那里有间废弃耳房,屋顶塌了半边,平日连扫洒都不去。但就在昨夜,他用怨墨复现的血符指向此处,能量流向清晰得像条线。
他在墙外蹲了不到一刻钟,便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人独行,步履不稳,左脚落地时总比右脚慢半拍。
来了。
谢无妄缩身退入墙洞,只留一只眼盯着转角。那人影走近,果然是个仆役打扮的中年男子,衣领高竖,帽檐压得极低。他左右张望一番,快步走到耳房后墙,伸手探进一道裂缝,掏出一个油布包,随即就要拆开。
就在这时,屋檐瓦片“咔”地轻响。
徐凤年从隔壁屋顶翻下,落地无声,却故意踩碎一片瓦。
那人猛地抬头,脸色骤变,油布包立刻塞回墙缝。
“陈七?”徐凤年负手而立,语气平淡,“这么晚了,取私信?”
“少将军!”陈七慌忙跪下,“小的只是来……来看看有没有漏雨,怕旧档受潮……”
“那你手里拿的,是雨伞?”
陈七语塞,额头冒汗。
谢无妄这时从暗处走出,手里把玩着匕首:“你说怕档案受潮,可领的却是防水油布。你说来检查屋子,可脚上沾的全是城西废驿的红泥。更巧的是,你每日申时出府,恰好是城门巡查换岗的空档。”
他逼近一步:“你替谁送信?”
陈七浑身发抖,却咬牙不语。
徐凤年冷笑:“不必问了,抓回去审便是。”
话音未落,陈七突然反手一扬,一团灰雾炸开,瞬间弥漫整条回廊。
谢无妄早有准备,闭气侧身,右眼裂纹微闪,混沌之瞳虽未完全恢复,但残余感知仍在。他捕捉到一抹黑影向西闪去,立刻追出。
“别让他进后院!”他喝道。
徐凤年紧随其后,两人穿过穿花厅,跃过月洞门,直逼后宅深处。陈七身形忽左忽右,竟似对府中秘道极为熟悉,几次险些甩脱追踪。
谢无妄忽然停下,从怀中摸出一张烧焦的符纸残片,迎风一抖。
这是昨日婢女手中那张。
他低声念道:“怨念归源,血引同频。”
符纸边缘泛起幽绿,竟如活物般微微扭动,继而指向左侧一条偏廊——那里本是通往绣房的旧路, дaвho荒废,连灯笼都没挂一盏。
“走那边。”他低声道。
两人改道疾行,刚转过廊角,便见前方人影一闪,钻进一间空屋。门“砰”地关上。
谢无妄抬脚踹门,门未开,却听屋内“嗤”地一声,似有火折点燃。
“他在烧东西!”徐凤年怒道。
门锁应声碎裂,两人冲入屋内。只见桌面上摆着半截未燃尽的信纸,墨迹模糊,只能辨出几个字:“……账成命,人皆可销……寅时三刻,风起南……”
谢无妄一把抓起残纸,凑近鼻尖一嗅——不是普通墨香,混着股淡淡的菌菇味。
他瞳孔一缩。
“云南菌菇大礼包”——霓凰郡主的直播带货招牌。
这味道,曾在琅琊榜世界闻过一次,后来那场拍卖会全场中毒,评委集体跳《极乐净土》。
有人把跨界信物掺进了密信。
“他跑了。”徐凤年盯着敞开的后窗,“顺着排水沟去了西跨院。”
谢无妄将残纸收入袖中,冷声道:“跑得了人,毁不了证据链。三件事:第一,查陈七近三年的工籍来源;第二,翻他住处,找有没有带红泥的鞋;第三,盯死东厢绣房——轩辕敬城昨夜绣的那幅‘双修图’,未必真是解咒之物。”
徐凤年点头:“我去安排。”
“等等。”谢无妄拦住他,“别用府兵,调你自己的亲随。这事,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我们在查谁。”
徐凤年眯眼:“你觉得……上面有人?”
“不是觉得。”谢无妄摩挲着匕首柄,“是有人故意把线索做得太明显。陈七,不过是个幌子。真正在幕后织网的,恐怕早就坐在堂上喝茶了。”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散去。
半个时辰后,谢无妄潜入陈七住处。屋子狭小,床下有个木箱,撬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七双鞋,每双鞋底都沾着不同地段的泥土。最底下那双,赫然带着城西废驿特有的红泥。
他正要细看,忽觉后颈一凉。
有人在看他。
回头,窗外漆黑,唯有檐角一盏孤灯晃着。可就在那光影交界处,一道纤细身影立于廊下,披着金线绣衣,手里似乎握着一根长针。
谢无妄不动声色合上箱盖,将匕首轻轻插在门缝。
他走出去,廊下已无人影。
但地上,留着一枚金线缠成的结,形状像极了一个“账”字。
他弯腰拾起,指尖触到的瞬间,金线竟微微发热,仿佛刚从谁的指间脱落。
远处,更鼓敲了四下。
寅时三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