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无是这里唯一的底色。
凌曜站在没有边界的混沌里，脚下是踩不实的绵软，像踩在凝固的悲伤之上。周围悬浮着无数破碎的镜面，大小不一，边缘锋利如刀，折射着刺目的冷光。每一面镜子里都在循环播放着他生命里最晦暗的片段——客厅里父母放下茶杯时失望的眼神，指尖还沾着颜料的画作被狠狠撕碎的瞬间，还有那个雨天里，因他迟了一步而永远停在巷口的背影。
低沉的耳语像毒蛇般钻进耳朵，那声音模仿着父亲的语调，带着刻进骨血的否定：“你永远不够好……你注定会失去所有……”
凌曜的指尖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他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面一人高的巨大镜子前，站着个由阴影和暗紫色颜料构成的身影。那身影有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轮廓，甚至连发丝的弧度都分毫不差，只是周身萦绕着化不开的恶意——那是他的心魔，自他少年时第一次拿起画笔起，就潜伏在灵魂深处的“画家”。
“画家”正用沾着墨色的指尖轻轻描摹着镜面上的画面，那画面里是凌曜蜷缩在画室角落，把撕碎的画纸一片片粘回去的模样。他转过身，脸上挂着优雅却冰冷的笑：“看啊，凌曜。这才是真实的你，脆弱、无能、只会带来不幸。”
他向前走了一步，阴影随之流动，仿佛要将凌曜吞噬：“留在这里，与你的‘真实’融为一体，就不会再痛苦了。”
凌曜的睫毛颤了颤，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疲惫像潮水般从四肢百骸涌来，沉重得让他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是啊，放弃吧。他想。反正无论怎么挣扎，最后都会搞砸一切，都会失去在意的人。沉入这片绝望之海，或许真的能得到解脱。
他的眼神一点点失去光彩，身体缓缓向地面倒去，仿佛要与这片虚无融为一体。
与此同时，镜中幻城的现实世界里，街道正像融化的蜡烛般扭曲变形。
叶燃抱着凌曜的身体，躲在一截相对完整的走廊角落。凌曜的皮肤冰凉，还带着细微的颤抖，呼吸微弱得像随时会熄灭的烛火。叶燃能感觉到怀里人的体温在一点点流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他指尖发麻。
周围扭曲的建筑表面，时不时会映出他内心深处的恐惧——凌曜闭着眼睛再也醒不来的模样，他一个人在这该死的幻城里漫无目的地游荡，最后被心魔吞噬的画面。这些幻象像针一样扎进眼里，叶燃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决绝。
“凌曜！醒醒！那都是假的！”他用力拍打着凌曜的脸颊，掌心下的皮肤冰凉而僵硬。凌曜毫无反应，眼皮下的眼球却在快速转动，显然正在意识深处进行着一场无人能窥见的挣扎。
叶燃的视线扫过凌曜苍白的唇色，脑海里突然闪过之前在副本里获得的那枚一次性道具——【心灵共鸣水晶】。道具说明上的文字清晰地浮现出来：“冒险将你的意识与同伴链接，共同面对心魔，但若失败，将一同沉沦。”
一同沉沦又怎样？总好过看着凌曜在这里慢慢死去。
“管不了那么多了！”叶燃咬着牙，从口袋里摸出那枚冰凉的水晶。水晶在他掌心泛着微弱的蓝光，像是在提醒他即将面临的风险。他没有丝毫犹豫，指尖用力，水晶瞬间碎裂成无数光点。
他将额头紧紧抵住凌曜的额头，温热的触感与怀里人的冰凉形成鲜明对比。“等着我！我来了！”他低声吼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下一秒，天旋地转。
叶燃感觉自己的意识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强行抽离，像被卷入了一个高速旋转的漩涡。周围是光怪陆离的混沌，耳边充斥着各种嘈杂的声音——有他自己的嘶吼，有凌曜的低语，还有一些模糊不清的哭喊声。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刺骨的绝望气息瞬间包裹了他。
这里就是凌曜的记忆迷宫。
叶燃站在无数破碎的镜面之间，每一面镜子里都映着凌曜的痛苦过往。他循着那股最浓重的悲伤气息，冲破层层叠叠的镜像阻拦，终于在迷宫的核心处，看到了那个蜷缩在地上的身影。
凌曜几乎透明，像一触就会消散的雾气，他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而在他面前，那个由阴影和颜料构成的“画家”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挂着恶意的笑。
“又一个来送死的？”听到脚步声，“画家”讥讽地转过身。他一挥手，数面镜子瞬间转向叶燃，镜面上的画面飞速切换——那是叶燃在不同副本里的失败瞬间：被怪物撕碎手臂时的惨叫，为了保护队友而重伤倒地的模样，甚至还有一次，他在医院副本里“死亡”时，凌曜抱着他尸体崩溃的画面。
这些都是叶燃最不愿回想的记忆，此刻被赤裸裸地呈现在眼前，像一把把刀刺向他的精神体。
“滚开！”叶燃怒吼一声，无视那些让他心口发紧的幻象，一拳砸向挡在面前的镜子。镜面应声而碎，锋利的碎片划破了他的精神体，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但他毫不在意，脚步不停，直直地冲向凌曜。
“凌曜！看着我！”他的声音像洪钟一样在迷宫里回荡，压过了那些低语和哀嚎，“那些过去是塑造了你的轨迹，但它们定义不了你的未来！”
他冲到凌曜面前，一把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凌曜的身体很轻，像没有重量一样，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没有任何焦点。叶燃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认识的凌曜，是那个在绝境中也能找到生路的天才！是那个愿意把后背交给我的伙伴！”
“你说你会带来不幸？放屁！”叶燃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几分狠劲，“我叶燃能活到现在，多少次都是靠你！没有你，我早就死在那个破医院里了！”
“画家”没想到叶燃能抵抗住幻象的攻击，更没想到他的话会让凌曜的身体微微顿了一下。他发出尖锐的啸声，整个迷宫开始剧烈震动，地面裂开一道道缝隙，更多的负面记忆像潮水般从缝隙里涌出来，试图将两人彻底淹没。
叶燃死死抓住凌曜的肩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看着凌曜空洞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别听它的！听我的！看着我，只看着我一个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凌曜空洞的瞳孔里，终于缓缓映出叶燃的脸。那张脸上满是焦急，额角还沾着因为用力而渗出的汗珠，眼神却亮得像黑夜中的星辰，坚定得不容动摇。
那声音穿透了层层迷雾，像一束光，刺破了包裹着他的无尽黑暗。
他冰冷的指尖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像是从漫长的沉睡中苏醒的信号。
“叶……燃？”一个微不可闻的声音，从他干涩的喉咙里挤了出来，带着一丝不确定，还有一丝失而复得的茫然。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
伴随着凌曜意识的苏醒，周围那些映照着绝望的镜面，开始出现第一道裂痕。裂痕迅速蔓延，像蛛网一样覆盖了整个镜面。“画家”的身影随之扭曲、淡化，发出不甘的咆哮，却无力阻止自己的消散。
叶燃心中一喜，刚想再说些什么，猛地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从他的意识深处剥离什么重要的东西——是情感？还是记忆？他说不清楚，只觉得脑袋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团乱麻，疼得他几乎站不稳。
他这才想起【心灵共鸣水晶】的代价。强行闯入心魔领域的反噬，此刻才真正开始显现。
他扶着凌曜的身体，勉强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看着凌曜逐渐恢复神采的眼睛，再感受着自己越来越模糊的意识，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升起：他能支撑到带着凌曜安全离开吗？还是两人都会因为这未知的反噬，陷入新的危机？
迷宫的震动还在继续，只是这一次，危险的源头，似乎不再仅仅是那个即将消散的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