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顺着井沿漫下来,沾在陈默眉梢,凉意渗进后颈。
他盘坐在青石板上,右臂鳞纹仍泛着暗金,像条蛰伏的小蛇。
指腹摩挲着“天命共鸣·压制术”玉简上的刻痕,那些深浅不一的纹路突然与昨夜战魂碎裂时的金芒重叠——关羽战魂虚影熄灭得太刻意,连系统提示音都卡了半拍。
“他们不是要杀我。”陈默突然睁眼,眼底闪过寒芒。
井壁青苔被他内力震落几片,“是要‘养’我。”他屈指叩了叩自己心口,“让我的命格像灯油似的烧着,供那阴阳阵慢慢吞。”
井外传来极轻的衣袂擦叶声。
陈默未动,只侧了侧头——柳如烟的熏香太独特,是雪水浸过的沉水香,混着点血锈味,那是影阁杀手特有的味道。
“北阵眼毁了。”女人的声音从井口飘下来,带着晨雾的湿意。
陈默抬头,正见她倚着井栏,玄色劲装裹着玲珑曲线,发间银簪在雾中泛冷光,“但地脉震感不对。”她抛下来一卷羊皮纸,“城南、西市、皇陵,三处地脉在震。像……像有东西在往地下钻。”
陈默展开羊皮纸,上面用朱砂标着三个红点,每个点旁都画着扭曲的地脉纹路。
他指尖在西市那处顿住:“影阁的探子,能摸到多深?”
“最深到巡城卫的腰牌。”柳如烟忽然俯身,发梢扫过他鼻尖,“但昨夜西市药铺后巷,有黑衣人换了镇煞符。符纸是用婴胎血画的,我闻出来的。”她退后半步,眼尾微挑,“需要我去烧了那铺子?”
“不急。”陈默将羊皮纸折成小方块,塞进衣襟,“先让他们以为自己藏得好。”
井外传来铜铃声。
清泠泠的,像冰珠落玉盘。
陈默抬头,正见苏清漪立在井边,月白裙角沾着晨露,左手还攥着那枚铜铃——昨夜假陈默暴起时,她就是握着这铃要召护卫的。
此刻铃身被她攥得发烫,在雾中泛着暖黄。
“若他们能复制你……”苏清漪喉结动了动,声音比晨雾还轻,“下一次,会不会连我也被取代?”她指尖抚过井栏,那里还留着昨夜假陈默撞出的裂痕,“那个人站在你位置上时,连我都觉得……”
“真与假,不在形貌。”陈默伸手握住她的手。
苏清漪的手冰凉,像浸过井水。
他拇指摩挲她掌心的薄茧——那是她每日练剑留下的,“记得成婚那日?”他轻声说,“你摔了茶盏,骂我‘废物也配入苏家门’。茶盏碎片扎进你手心,血滴在红绸上,像朵红梅。”
苏清漪猛地抬头。
她想起那日自己确实摔了茶盏,确实被碎片扎破手,连喜娘都吓得跪了一地。
可这些细节,那个假陈默绝不可能知道——他只会模仿她的冷脸,却模仿不出她藏在刻薄下的慌乱。
“那日我捡茶盏碎片,手在抖。”陈默低笑,指腹轻轻碰了碰她掌心的旧疤,“不是因为疼,是高兴。你越凶,越说明这桩婚事,你也不甘。”
苏清漪眼眶突然发酸。
她抽回手,转身时用袖子抹了下眼睛,却在转身刹那展颜一笑:“顾先生派人送了军报来,说是旧年边关的。”她从袖中取出个黄绢包,“夹页里有张图,他说你看了便知。”
申时的阳光穿过窗纸,在书案上投下一片金斑。
陈默展开那卷军报,泛黄的纸页间滑出张炭笔速绘——是奇门遁甲的格局图,八个方位标着“休生伤杜景死惊开”,但巳位和酉位被重重圈了两次,旁边写着“巳位阴动,酉位血涌”。
“李昭阳。”陈默突然拍案,惊得窗外麻雀扑棱棱飞走,“那疯将军每夜在墙上画的,根本不是鬼画符!”他想起前月去相府偏院,正撞见李昭阳蹲在地上,用炭块在青砖上画歪歪扭扭的线,嘴里嘟囔“阵眼要活的”。
当时只当他疯了,现在看这图——那歪线的走向,和速绘里的巳位阴动,分毫不差!
“他是在梦游布阵。”陈默抓起笔在图上圈了四个点,“北阵眼我们毁了,剩下三个……”他突然顿住,“柳姑娘,调近十日城防巡更记录。”
半个时辰后,柳如烟将一叠纸拍在案上:“西市药铺后巷,每夜子时三刻,有穿巡城卫服的人进去,待半柱香出来。”她指尖敲了敲最后一页,“今早换班的卫卒说,那铺子老板姓王,专给宫里送药材。”
陈默盯着“王记药铺”四个字,忽然起身去柜中翻出个檀木匣,里面躺着十张人皮面具。
他挑了张宫婢模样的,在脸上比了比:“今夜子时……”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
“咚——”是申时三刻。
陈默将面具收进袖中,望向窗外渐沉的夕阳。
西市的方向,有炊烟升起来,混着药香,甜丝丝的,像极了阵眼启动前的诱引。
他摸了摸腰间的青铜虎符——那是系统千日连签送的“将星令”,能召来十名死士。
但今夜,他要独身去会会那“王记药铺”的秘密。
月上柳梢时,陈默站在相府角门后。
苏清漪塞给他个小瓷瓶:“里面是避毒散,西市多阴湿。”柳如烟抛来柄淬了麻药的柳叶刀:“若遇危险,吹三声口哨。”他应着,转身融入夜色。
西市的更鼓声传来时,他已贴上宫婢面皮,跟着辆送药的马车,往“王记药铺”缓缓走去。
铺子里透出昏黄灯光,照得“悬壶济世”的牌匾有些模糊。
门帘被风掀起一角,他看见柜台后站着个穿灰布衫的伙计,正低头摆弄什么——是张镇煞符,在烛火下泛着暗红,像凝固的血。
子时三刻,西市的更鼓裹着夜露砸下来。
陈默贴着宫婢面皮,袖中避毒散的药香混着送药车的木屑味,随着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吱呀声,混进\"回春堂\"半掩的木门。
门楣上\"悬壶济世\"的木牌被夜风吹得轻晃,映得门框投在地上的影子像条扭曲的蛇。
他垂着眸,指尖在腰间摸了摸——那里别着柳如烟给的柳叶刀,刀鞘压着大腿的触感让他安心。
柜台后伙计的算盘珠子突然\"咔嗒\"一响,他眼皮都没抬,只借着垂落的鬓发遮掩,悄悄运转《武道真眼》。
内力顺着眉骨窜入眼底时,眼前景象骤然清晰十倍。
柜台后的药柜不再是寻常的檀木格子,而是浮着淡淡灰雾——那是长期接触阴毒之物留下的气。
伙计弯腰擦柜台的动作顿了顿,陈默瞥见他后颈有半枚青黑色鳞片,像条被斩断的蛇尾。
\"姑娘要抓什么药?\"伙计直起腰,笑容里带着股子黏腻的甜,像蜜里泡了死苍蝇。
陈默抬眼,见他瞳孔泛着不自然的幽蓝,喉结处还沾着半片朱砂碎屑——正是柳如烟说的婴胎血符纸材料。
\"给老夫人抓安神汤。\"他声音压得细细的,指尖在袖中攥紧张写着\"酸枣仁三钱\"的药方,\"要选最干净的药材。\"
伙计的目光在药方上扫过,突然伸手去接。
陈默装作慌乱后退,袖角擦过柜台边缘的陶瓮——那是他故意碰倒的。
陶片碎裂声里,他借着俯身捡药的动作,《武道真眼》的视野穿透青石板,直往地下钻去。
地底下的景象让他血液骤冷。
三指厚的青石板下,竟盘着条青铜铸就的龙首,龙眼是两颗鸽蛋大的夜明珠,泛着幽绿的光。
龙嘴大张,衔着七根幽蓝丝线,每根丝线上都缠着细碎的金色光点——那是活人命格的气息。
丝线延伸向地下深处,在黑暗中织成张半透明的网,网心处有团暗红雾气,像团烧得正旺的火。
\"姑娘手生?\"伙计的声音从头顶压下来。
陈默抬头,正撞进那双幽蓝瞳孔里——此刻那瞳孔正缓缓收缩,像蛇类捕猎时的本能反应。
他忙垂下头,指尖在碎裂的陶片上一按,冰蚕丝粉顺着指缝渗进砖缝。
这是系统前日签到得的\"冰魄蚕\"所制,能在阴湿环境里留痕三日,就算被水洗过也会泛出淡蓝荧光。
\"对不住。\"他赔着笑,从袖中摸出块碎银拍在柜台,\"算我赔陶瓮的钱。\"转身时故意踉跄,左脚在门槛内侧蹭了蹭——冰蚕丝粉随着鞋印留在青灰砖上,像道极淡的月光。
出了药铺,陈默没急着走。
他绕到后巷,蹲在墙根下假装系鞋带,看着二楼窗户亮起盏小灯。
灯光映出两个人影,其中个影子抬手时,后颈的鳞片在月光下闪了闪——是萧无夜。
\"果然来了。\"
冷冽的声音像块冰砸在后颈。
陈默猛地抬头,正见萧无夜立在屋顶青瓦上,玄色大氅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指尖点在屋檐下的风铃上,铜铃震颤的余音里,陈默听见地底传来细微的\"咔嗒\"声——是阵眼在启动。
\"影阁的刺客统领,不去杀人,倒学起看地脉了?\"陈默站起身,语气里带着点宫婢该有的怯懦,\"大人认错人了吧?\"
萧无夜从屋顶跃下,落地时青砖龟裂成蛛网状。
他伸手按在陈默方才站过的墙根,指腹抹过冰蚕丝粉,放在鼻端嗅了嗅:\"冰魄蚕的丝,只有系统签到能得。\"他抬眼,目光像把淬毒的刀,\"陈默,你以为换张皮,我就认不出你的命格?\"
陈默心下暗惊,面上却装出被吓到的样子,后退两步撞在墙上:\"大人说什么?
民女不懂......\"
萧无夜突然笑了,笑声像碎冰相撞:\"无妨。
你既然来了,阵眼就该饱餐一顿。\"他转身走向药铺,玄色大氅扫过陈默脚边,带起阵冷风,\"等你命格被吸得干干净净,我再取你首级,也算全了影阁的规矩。\"
看着萧无夜的背影消失在药铺后,陈默摸了摸腰间的青铜虎符。
更鼓声中,他施展《缩地成寸》,身影化作道淡影,眨眼间没入夜色。
相府偏院的竹影扫过窗纸时,陈默正盘坐在床榻上。
他解开衣襟,露出心口处暗红的龙鳞纹——那是被阵眼牵引的痕迹。
系统提示音在识海响起:【检测到外部命格牵引力增强,目标锁定:西市地穴】。
他闭目运转\"七星锁灵阵\",将昨夜签到所得的\"武道真意·伪陨境\"催到极致。
关羽战魂的气息在丹田剧烈震荡,像团被捅乱的蜂窝。
陈默咬着牙,用内力强行压缩那团金芒,任冷汗浸透中衣。
他能感觉到,西市方向有股贪婪的力量顺着龙鳞纹钻进来,像无数细针在啃噬经脉。
\"吸吧。\"他低笑出声,血沫顺着嘴角淌在床沿,\"吸得越狠,炸得越响。\"
五更天的梆子声刚响过,西市突然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陈默猛地睁眼,眼中金芒大盛——他能通过龙鳞纹的感应,\"看\"到地底下的景象:铜龙首的七根蓝线突然绷直,暗红雾气疯狂吞噬那些金色命格光点,就在阵法即将圆满的刹那,十二道寒芒从地底窜出!
那是柳如烟布置的\"寒髓雷钉\",借着地脉气流的共振炸了。
铜龙首在爆炸声中碎裂成万千青铜片,蓝线被烧得滋滋作响,像被火燎的蛛丝。
萧无夜的怒吼混着砖石崩塌声传来:\"陈默!
你敢......\"
百里外的东宫观星台密室里,赵怀仁手中的水晶球突然迸裂。
他盯着飞溅的水晶渣,额角青筋直跳:\"好个陈默!
竟拿自己当饵......\"
相府的晨雾漫进偏院时,陈默正站在廊下擦刀。
柳叶刀的寒光里,他听见前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李昭阳气喘吁吁的声音混着金铁交击声撞进耳朵:\"封锁城南驿站!
所有人不许进出!\"
陈默抬眼,见晨雾里赤焰卫的红甲闪了闪。
他摸了摸腰间的冰蚕丝粉囊,嘴角勾起抹淡笑——西市的阵眼炸了,但那条龙首嘴里的蓝线,分明通向城南。
(次日,李昭阳率赤焰卫封锁城南驿站的缘由,即将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