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宴席间的气氛愈加热络,却也更加微妙,机锋暗藏。果然,不出所料,席间一位身着湖蓝色织金锦裙、头戴赤金步摇的年轻女子笑着起身,先是向皇后盈盈一拜,继而目光便转向了末席的云芷。
此女乃是吏部赵侍郎的嫡女,其父是铁杆的太子党。
她笑容甜美,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刁难意味:“皇后娘娘,今日御花园中红梅映雪,暗香浮动,景致实在是好。光是饮酒赏花听曲,未免有些辜负了这良辰美景。臣女听闻云相嫡女自幼熟读诗书,才华横溢,不若请云小姐以此情此景,即兴赋咏梅诗一首,也好让我等领略一番才女风采,为娘娘的宴席增添一段雅事,如何?”
此言一出,席间顿时安静了几分,所有目光再次齐刷刷地聚焦于云芷身上。
在场谁人不知云芷在丞相府中过往的处境,何曾有过什么“才名”传出?这赵小姐分明是故意为之,要让她当众出丑,下不来台。
柳贵妃嘴角噙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冷笑,太子萧景也难得提起点兴致,懒洋洋地斜睨过来。
三皇子萧煜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一副置身事外、饶有兴味看戏的模样。
连皇后也并未立刻出声解围,只是目光温和地看着云芷,似乎也想借此机会,进一步看看这个女子的深浅。
翠儿在云芷身后,紧张得手心全是冷汗。
云芷放下手中的银箸,缓缓起身,向皇后方向微一福身,神色依旧是一贯的平静:“赵小姐过誉了。臣女资质愚钝,才疏学浅,岂敢在娘娘与各位饱读诗书的贵人面前班门弄斧,贻笑大方。”她先行自谦,礼数周到。
赵小姐却不肯轻易放过,步步紧逼:“云小姐何必过谦?不过是助兴罢了,即便作得寻常,娘娘仁厚慈爱,也绝不会怪罪的。还是说……云小姐觉得娘娘不配品评你的诗作?”这话已是越说越重,直接将“不敬”的帽子扣了下来。
云芷抬眸,目光掠过轩外覆雪枝头那点点傲然绽放的红梅,脑中思绪飞快转动。
她自然不会直接背诵记忆中的千古名篇,那太过惊世骇俗,且极易留下难以解释的后患。
须得借其意境,改其形貌,贴合眼前此情此景,且不能过于出挑惹眼,中庸平和,过得去即可。
她略作沉吟,仿佛在构思,片刻后,声音清缓而清晰地开口:“既蒙赵小姐一再抬爱,臣女便只好献丑了。才思驽钝,若有不当之处,恳请娘娘与各位海涵。”
众人皆屏息凝神,等着看她如何应对。
只听她声音不高不低,缓声吟道:“琼枝缀雪净无尘,偶伴东风报早春。疏影暗香堪自赏,冰心一片寄云津。”
诗句平仄合规,对仗也算工整。
意境上,前两句实写红梅映雪、悄然报春之景,后两句化用“疏影横斜”、“暗香浮动”的典故,赞梅之清幽高洁、孤芳自赏,最后以“冰心一片”喻其纯洁坚贞的品格,归结于“寄云津”略显含蓄收敛,未脱闺阁女子婉约之气。
整首诗算不得惊艳绝伦、字字珠玑,却也无任何错漏,清新雅致,合乎身份场景,尤其“冰心一片”之喻,在一片颂扬梅花傲骨的诗词中,略显新颖。
席间有片刻的寂静。
命妇贵女们交换着眼神,或多或少都有些意外。
本以为会是个胸无点墨的草包,没想到还真能当场作出这么一首像模像样的诗来。
赵小姐脸上那等着看好戏的得意笑容顿时僵住了,显得有些难看。
皇后听罢,微微颔首,眼中审视之意稍褪,多了丝几不可见的赞许:
“起承转合,倒也流畅。‘冰心一片寄云津’,心思灵巧,意境尚可。云小姐过谦了。”
她并未给予过分夸赞,但这句“意境尚可”已是明确肯定了云芷过了这一关。
“谢娘娘谬赞。”云芷再次福身,从容落座,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脸上并无半分得意之色。
柳贵妃眼底闪过一丝阴霾,随即又笑靥如花,语气亲热:“果然虎父无犬女,苏姐姐若在天有灵,见女儿如此灵秀聪慧,想必欣慰不已。”
她刻意提起云芷已故的生母,看似夸赞,实则暗指云芷这点才情不过是借了生母的光,且隐隐提醒在座众人,云芷生母早逝,并无强大母族可依靠。
云芷垂眸,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只当未闻,全然不受影响。
太子萧景似乎觉得这番较量甚是无聊,又懒懒地靠回椅背,神情漠然。
三皇子萧煜则多看了云芷两眼,目光中的探究之意又加深了几分。
这一回合,云芷有惊无险,甚至稍露锋芒,反倒让那些蓄意看她笑话的人落了个没趣。
然而,刁难并未就此结束。
赵小姐与身旁几位交好的女眷快速交换了一个眼色,显然并不甘心就此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