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神星港，与其说是一个港口，不如说是一座悬浮于小行星带边缘的、由无数金属、聚合物和闪烁灯光构成的钢铁丛林。大大小小的舰船如同迁徙的鱼群，在错综复杂的航道指示灯间穿行，来自不同星系的种族、商贩、冒险家乃至亡命之徒在此交汇，空气中混合着引擎尾气、奇异香料以及某种冰冷的、属于纯粹贸易与信息的味道。
我们的飞船伪装成一支小型货运船队中的一员，按照锈铁规划的、尽可能避开主要监控节点的航线，悄无声息地滑入指定的7b泊位。泊位位于港口相对偏僻的旧区，照明有些昏暗，管道外露的墙壁上布满了各种涂鸦和未经授权的信息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冷凝液和金属锈蚀的气息。
“夜莺号”就静静地停靠在泊位深处。它是一艘老式的、经过多次改装的中型货船，船体上斑驳的涂装和不少替换过的装甲板诉说着它漫长的航行历史。此刻它看起来像是处于休眠状态，舷窗大多暗着，只有少数几个导航灯在规律地闪烁。
“扫描完成，”锈铁的声音在加密频道中响起，“船体结构正常，无明显武器系统外露。生命迹象……微弱且数量稀少，不超过五个。能量读数平稳，未发现高能反应或虚空污染迹象。”
看起来人畜无害。但这恰恰更让人警惕。
“我和托雷基亚进去，”我做出决定，“王老板，你和锈铁留在船上接应，保持引擎预热，随时准备应变。”
“放心，”王老板拍了拍身边一个密封的箱子，“‘特制酱香饼’和‘应急星尘汤圆’都准备好了！保证能量充足！”
托雷基亚已经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服饰，将过于显眼的混沌气息收敛到极致，但那双眼睛里的锐利却无法完全掩盖。他对我微微颔首，率先走向“夜莺号”的舷梯。
气密门无声滑开，内部是略显狭窄但整洁的通道，灯光调得很暗。一名穿着朴素的船员沉默地对我们做了个“请”的手势，引领我们向舰桥走去。
舰桥比想象中要小，各种老式仪表和现代化的全息屏幕混杂在一起，显得有些凌乱。一个身影背对着我们，站在主舷窗前，望着港口外繁忙的航道。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并非之前那个“奥罗拉商人”，而是一位看起来年纪颇大的老者，头发花白，面容饱经风霜，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深邃，仿佛蕴藏着无数星海的秘密。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式星际航行服，肩膀上有一个模糊不清的、似乎被刻意去除的徽记痕迹。
“欢迎登船，‘银河油条’的朋友们。”老者的声音沙哑却沉稳，“我是‘夜莺号’的船长，你们可以叫我老夜。”
他的目光在我们身上扫过，在林默那里稍作停留，然后便长久地落在了托雷基亚身上，那眼神并非敌意，而是一种复杂的、混合着探究、凝重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了然。
“那份订单，是你发的？”托雷基亚开门见山，没有任何寒暄的意思。
老夜船长点了点头，没有否认：“迫不得已的方式，还请见谅。有些话，不能在光天化日下说，有些耳朵，无处不在。”他意有所指地指了指头顶，暗示着可能的监控。
“关于‘沉寂螺旋’？”我问道。
“关于螺旋，也关于螺旋里的‘东西’，以及……盯着螺旋的‘眼睛’。”老夜走到控制台前，调出一幅星图，正是“沉寂螺旋”的区域，但比守望者提供的更为详细，上面标注了几个新的、不断移动的红点，“那些‘眼睛’，最近活动得很频繁。”
“光之追猎者？”托雷基亚眼神微眯。
老夜看了他一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他们自称‘秩序守护者’，来自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他们对某些特定的‘能量签名’异常敏感，尤其是那些曾经引发过‘大崩塌’事件的能量残留。”
大崩塌？我和托雷基亚对视一眼，这个词似乎触及了某些古老的秘辛。
“你知道我的来历。”托雷基亚的语气是陈述，而非疑问。
老夜叹了口气，脸上露出追忆的神色：“我曾在古老的星海档案中，读到过关于‘混沌使者’的记载，以及一场席卷了数个星系的、因理念冲突而引发的浩劫。那股力量的印记，独一无二。”
他顿了顿，看向托雷基亚的眼神更加复杂：“我无意评判过去，船长。我关心的是现在。‘沉寂螺旋’里正在发生的事情，如果放任不管，可能会引发一场不亚于……甚至超过‘大崩塌’的灾难。”
“虚无之境？”我追问。
“不止。”老夜摇头，手指在星图上划过，放大其中一个红点区域，“它们在利用螺旋内部天然的引力异常和能量乱流，构建某种……‘孵化场’。不是孵化怪物，而是在孵化‘规则’——一种基于绝对虚无的、能够侵蚀并改写现实基本物理法则的‘种子’。”
改写现实法则？！这比单纯的毁灭更加恐怖！
“我们侦测到，它们正在进行最后的调试。一旦成功，其影响将如同病毒般扩散，从‘沉寂螺旋’开始，所到之处，能量将失效，物质将解构，宇宙的根基将被撼动。”老夜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那些‘秩序守护者’，他们或许也察觉到了异常，但他们的首要目标，依然是清除‘混沌印记’。在他们看来，你的存在，其威胁等级可能仅次于，甚至等同于那个‘孵化场’。”
这是一个两难的死局。光之追猎者视托雷基亚为必须清除的威胁，而虚无之境则在暗中酝酿着颠覆一切的阴谋。我们若前往“沉寂螺旋”，不仅要面对虚无之境的陷阱，还要时刻提防来自“秩序守护者”的背刺。
“你告诉我们这些，目的是什么？”托雷基亚冷静地问，“寻求合作？还是想利用我们去对付某一方？”
老夜坦然面对他的审视：“是警告，也是请求。我，以及我背后的一些‘老家伙们’，没有足够的力量直接介入。我们曾是……另一个时代的遗留者，如今只能在这些阴影夹缝中活动。我们需要有人去打破这个僵局。而你们，”他看向我们两人，“拥有打破僵局最关键的‘钥匙’——那种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抵御，甚至逆转虚无侵蚀的、光与混沌交织的‘悖论’之力。”
他递过来一个造型古朴的数据存储器：“这里面，有我们收集到的关于‘孵化场’内部结构、能量节点以及推测的薄弱点的最新情报。还有一份……关于如何识别并暂时避开‘秩序守护者’主要侦测网路的建议。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离开“夜莺号”时，气氛比来时更加凝重。老夜船长的话语，如同又一重沉重的枷锁，套在了我们肩上。敌人的敌人未必是朋友，而看似盟友的，也可能别有用心。
“你怎么看？”回到飞船后，我问托雷基亚。
他摩挲着那枚存储器，眼中混沌能量流转，仿佛在解析其中蕴含的所有信息与可能性。
“阴谋套着阴谋，”他最终冷冷开口，“但那个‘孵化场’……必须被摧毁。”他看向星图中那片死寂的螺旋，“至于那些‘秩序守护者’……”
他没有说完，但那股凛然的战意已经说明了一切。
“沉寂螺旋”，已不再是可选任务，而是必须跨越的修罗场。而这一次，我们要面对的，是来自两个方向的、足以倾覆星辰的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