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瑶的话语，如同亿万钧重锤，狠狠砸在凌尘的道心之上。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的真实与冰冷的逻辑，将他万载积累的仇恨根基冲击得摇摇欲坠。
复仇？还是救世？
手刃仇敌，夺回神心，走自己那充满不确定的混沌之路？还是与这背叛者暂时联手，行那“剜肉补疮”的疯狂之计，为苍生搏一线生机？
两种选择，如同两条撕裂他神魂的毒龙，疯狂撕扯着他的意志。前世的恩爱缱绻，祖地覆灭时的冲天火光，族人身陨时的绝望哀嚎，长城要塞前将士们浴血奋战的坚毅面孔，星璇、苏珑信任的眼神，还有那冥冥中不断逼近、欲要吞噬一切的寂灭阴影……无数画面在他脑海中飞速闪回、碰撞。
他的气息剧烈波动，周身混沌气流时而狂暴如龙，时而晦暗如渊，显示出他内心极致的挣扎与混乱。玄衣之上，未干的血迹仿佛变得更加刺眼。
凤瑶静静地站在高台之上，任由那被封印的混沌神心在身旁发出不甘的悲鸣。她没有催促，只是用那双蕴含着万古孤寂与疲惫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下方陷入天人交战的凌尘。她给了他选择的权利，这或许是她能给出的，最后的……也是唯一的“仁慈”。
时间，在死寂的墨玉广场上，仿佛被拉长至永恒。
凌尘猛地抬头，赤红的双目中，那冰封的火焰并未熄灭，却似乎沉淀下了一些别的东西。他死死盯着凤瑶，声音嘶哑，一字一句地问道：
“你如何证明……你所言非虚？”
他需要证据，需要能说服自己那被仇恨浸染了万载的道心，放下血仇的证据！
凤瑶似乎早已料到他有此一问。她缓缓抬起右手，指尖逼出一滴璀璨如琉璃、却内部蕴含着无数细密裂痕的淡金色血液。那血液一出，整个墨玉广场的威压都为之沉重了数分，仿佛承载着整个仙朝的重量与哀伤。
“此乃我之本命仙心血，内含我之道誓与部分记忆碎片，真伪……你一探便知。”她屈指一弹，那滴蕴含着可怕能量的血液便缓缓飞向凌尘。“但需谨记，窥探仙帝之秘，需承受其重。”
凌尘目光一凝，没有犹豫，伸手接住了那滴仙心血。在接触的刹那，一股浩瀚而悲壮的信息洪流，伴随着仙帝道韵的无上威压，狠狠冲入他的识海！
他看到了——
一片无尽的虚无深处，那尊庞大到无法形容的寂灭魔神阴影，其上一道细微的封印裂痕正在缓慢而坚定地扩大，毁灭的气息如同墨汁般从中不断渗出……
他看到凤瑶于仙宫深处，面对着一幅描绘着宇宙生灭、纪元轮回的古老壁画，推演万千可能，最终目光定格在那最为惨烈、却也可能是唯一有效的“剜肉补疮”之法上时，眼中闪过的决绝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他看到在她决定实施计划，夺取混沌神心之前，独自立于陨神山巅，望着远方混沌祖地的方向，沉默良久，最终只留下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他还看到了仙朝内部，“守旧派”几位古老的存在，在密殿中暗中勾结，甚至与一些被寂灭气息污染的存在有所往来，他们计划着在凤瑶最虚弱时发难，夺取仙朝权柄，并向寂灭臣服，以换取所谓的“延续”……
一幅幅画面，一段段记忆碎片，虽不完整，却无比真实地展现了凤瑶的困境、她的抉择，以及那迫在眉睫的、来自内部与外部的双重危机！尤其是那寂灭魔神封印加速崩坏的画面，与他在归墟深渊中感受到的如出一辙，甚至更加清晰、更加令人绝望！
噗——
凌尘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苍白。强行承受仙帝级别的记忆冲击与道韵威压，即便以他如今的修为与混沌神躯，也受了不轻的内伤。但他眼中的赤红与混乱，却在这口鲜血喷出后，渐渐平息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可见骨的沉重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信了。
尽管这真相残酷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但他知道，凤瑶没有骗他。那滴本命仙心血做不得假，那记忆碎片中蕴含的绝望与决绝做不得假。
他缓缓擦去嘴角的血迹，抬起头，再次望向高台上的凤瑶。目光中的杀意并未完全消散，却不再那般纯粹，而是混杂了愤怒、不甘、怜悯，甚至是一丝……同为棋子的悲哀。
“即便如此……你亦无权决定我族人之生死，无权让我背负这万载仇恨！”凌尘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少了几分戾气，多了几分沉痛。
“我知道。”凤瑶平静地承认，“所以，我等你来杀我。但在那之前……我们需要先解决更大的麻烦。”
她指向那被封印的混沌神心：“我的力量，已不足以长时间压制它的反噬，也无法完美掌控那‘剜肉补疮’之法。我需要你的混沌本源相助，暂时稳定它，并完善那个术法。否则，不等寂灭降临，仙朝内乱与神心反噬，便会先一步引爆灾难。”
凌尘沉默着。理智告诉他，凤瑶说的是目前最现实、也可能是唯一的选择。但情感上，与仇敌联手，这让他感到无比的憋屈与痛苦。
他看着那剧烈挣扎的混沌神心，感受着它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呼唤，又想起长城要塞外那无穷无尽的寂灭兽潮，想起苏珑、星璇她们仍在浴血奋战……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中所有的郁结与挣扎都吐出。他缓缓抬起手，一道精纯而平和的混沌神力，自他掌心流淌而出，如同温顺的溪流，缓缓涌向高台，小心翼翼地接触那些缠绕着神心的秩序神链。
“并非联手。”凌尘的声音带着一种斩断过往的冰冷与决然，“只是……暂时的目标一致。”
“在我取回神心之前，你的命，暂且记下。”
混沌神力融入神链，那原本狂暴挣扎的混沌神心，仿佛感受到了真正主人的气息，发出一阵欢欣而又委屈的嗡鸣，挣扎的幅度明显减弱了几分。
凤瑶看着那缕融入的混沌神力，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波动，似是松了口气，又似是更深的疲惫。她微微颔首：
“可。”
墨玉广场上，剑拔弩张的气氛，终于稍稍缓和。宿敌之间，因为一个更加庞大、更加恐怖的共同威胁，达成了短暂而脆弱的休战。
但这休战之下，涌动的依旧是万载的血仇与不可调和的理念冲突。一旦寂灭之危暂解，或许便是真正清算之时。
然而此刻，他们必须将目光，投向那即将吞噬一切的……终极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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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7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