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市的四月，春寒料峭尚未完全褪去，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解冻的微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飞越网络科技旗下十家连锁网吧正如火如荼地筹备开业，韩国游戏公司崔常务理事的考察日期步步逼近，而那个盘踞在城市阴影中的巨鳄，周琦，在经历了一个多月的收押后，于昨日重获自由。
消息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我的心湖中激起层层冰冷的涟漪。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周琦的“出来”，绝非故事的终结，而是更猛烈风暴的开始。
果然，傍晚时分，一张烫金的请柬被一个面无表情的年轻人送到了飞越网吧总店的前台。
“王老板，林老板，周董明晚六点，在‘金鼎轩’天字一号厅，恭候二位及诸位朋友大驾光临。”年轻人声音平板，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针。
“周董说了，老朋友叙叙旧，务必赏光。”
请柬上，“周琦”两个字龙飞凤舞，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霸道。
“告诉周琦……”我接过请柬，指腹感受着纸张的纹理，声音平静无波。
“我们一定到。”
年轻人微微躬身，转身离去，背影融入渐深的暮色。
林飞捏着拳头，指节发白：“越哥，这摆明了是鸿门宴！刚出来就迫不及待，他想干什么？”
我将请柬丢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干什么？示威、试探，或者……收网。他憋了一个多月，总得找个地方出气。金鼎轩……呵，张文明的地盘，他倒会挑地方。”
我眼神锐利如鹰：“通知夕悦、林敏、赵鹏他们，明晚都去。既然要唱戏，角儿就得凑齐了。”
林飞深吸一口气：“我明白了。要不要……准备点什么？”
我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当然要准备。带好耳朵，睁大眼睛。刀枪棍棒用不上，但录音笔……多备几支。”
4月7日，傍晚五点五十分。
金鼎轩酒楼灯火辉煌，作为h市最高档的私人会所之一，这里向来是权贵云集之地。
天字一号厅位于顶层，独占一层，奢华而私密。
包厢门被两个穿着黑西装、面无表情的壮汉无声拉开，一股混合着昂贵雪茄、陈年茅台和某种若有若无消毒水味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胸口。
里面灯火通明得有些刺眼，巨大的水晶吊灯把每一寸描金镶银的奢华都照得纤毫毕现，猩红的地毯厚得能吞没脚步声，空气却凝滞得如同灌了铅。
正对着门的主位上，周琦靠在高大的红木雕花椅背里，像一头假寐的猛兽。
他身上那件纯黑的羊绒衫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衬得他刚剃过的头皮泛着一种不健康的青白。
两个月牢狱生活似乎只在他眼窝刻下了更深的阴影，那双眼睛望过来时，里面的浑浊阴鸷丝毫未减，反而沉淀得更加粘稠、冰冷。
他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像是笑，又像是某种肌理的抽搐。
“哟，王老弟，林老弟，来了？”
周琦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久未开口的沙哑，却像钝刀子刮过骨头，清晰地穿透了包厢的寂静。
他慢悠悠地抬起夹着雪茄的手，随意地点了点他左右两侧空着的座位。
“坐，都坐。自家兄弟，别拘着。”
他目光扫过众人：“咦？董乐妹子呢？怎么没来？我可是特意邀请她了。”
我面不改色：“她身体不太舒服，在休息。”
“哦？是吗？”周琦拖长了音调，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那真是可惜了，我还想好好‘感谢’她这段时间的‘照顾’呢。”
他话里有话，在场所有人都听得出来。
林飞在我身侧，我能感觉到他瞬间绷紧的肌肉，像一张拉满的弓。
我轻轻碰了下他的胳膊，率先迈步走了进去。
夕悦和林敏紧跟在后，赵鹏落在最后，高大魁梧的身躯有意无意地挡在门口方向。
落座时，红木椅子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这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巨大的圆桌上已经摆满了冷盘，精致的雕花瓷盘里是油亮的烤鸭、晶莹的醉虾、酱色的熏鱼，琳琅满目，却勾不起人半点食欲，只觉一股冰冷的油腻感直冲喉咙。
“监狱里那地方……”
周琦吸了一口雪茄，缓缓吐出灰白色的烟雾，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湿气重，阴冷得很呐。我这把老骨头，差点就交代在里面了。”他弹了弹烟灰，动作随意，灰烬无声地落在光洁如镜的桌面。
“托王老弟的福，让我人到中年，还去体验了一把‘铁窗风味’。”
他话锋一转，浑浊的眼睛锐利地钉在我脸上，嘴角那点弧度加深了，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不过嘛，福祸相依。在里面静养了几个月，倒是让我想清楚了不少事。人啊，还得是脚踏实地，做点看得见摸得着的营生。”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和林飞，慢悠悠地问：“听说，王老弟你那网吧，最近搞得很红火？叫什么……飞越网络？连锁店都开起来了？”
我端起面前早已斟满的茶水杯，指腹感受着杯壁的温热，迎着他的目光，声音平静无波：“小本买卖，混口饭吃。周总家大业大，这点蚊子腿，怕是入不了您的眼。”
“诶，话不能这么说！”
周琦忽然提高了一点音量，摆了摆手，脸上那点假笑也收敛了，只剩下赤裸裸的算计和贪婪。
“蚊子腿也是肉嘛！再说了，现在这世道，年轻人就喜欢扎堆玩这个。我看啊，h市这块市场，肥得很！”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沿，那双眼睛像淬了毒的钩子。
“王老弟，林老弟，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今天我做东，请你们来，就是想跟你们商量商量。你们那个飞越网络……卖给我天琦集团，怎么样？价钱，好说。我周琦，从不亏待朋友。”
空气瞬间凝固了。
林飞放在桌下的手猛地攥成了拳头，骨节发白。
夕悦的脸色也白了白，林敏更是紧张地抓住了夕悦的胳膊。
赵鹏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钉在周琦身上。
“周总说笑了。”我放下茶杯，瓷器磕在玻璃转盘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网吧是我和林飞的心血，从一家小店做到现在，就像自己的孩子，没听说谁家会把孩子卖掉的。”
周琦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那点虚假的笑意彻底消失无踪，只剩下阴沉的底色。
他没接我的话，反而拿起桌上的茅台酒瓶，亲自起身，绕过半张桌子，朝我这边走来。
沉重的脚步声踏在厚地毯上，发出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