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警头目是个膀大腰圆、留着络腮胡的壮汉,
看到胡全带着两个穿着体面但明显不是官家人的陌生人来,
立刻横跨一步挡在通往小楼的碎石小径前,嘴里叼着烟卷,斜睨着喝道:
“站住!干什么的?杜探长有令,现场重地,闲杂人等滚远点!”
韩笑脸上立刻堆起那种社交场上圆滑无害的笑容,一步上前,手掌一翻,
一张印着法租界工部局特别顾问(虚构但足以唬人)头衔、
盖着洋文钢印的硬纸卡片几乎要贴到巡警头目油乎乎的鼻子上:
“这位军爷辛苦,鄙人韩笑,受法租界总巡捕房特别委托,协助贵部调查此案疑难。
这位是苏格兰场(Scotland Yard)前法医学首席顾问,林博士。”
他特意用字正腔圆的官话,强调“法租界总巡捕房”、
“苏格兰场”这些对华界巡警充满压迫感的词。
同时不动声色地将一张卷着的崭新储备券塞进巡警头目手心。
“一点茶水钱,兄弟们辛苦了。”
巡警头目的气势瞬间被“法租界”和“苏格兰场”的名头压下去几分,
又看清了手里钞票的厚度,脸色缓和不少,
但还是故作姿态地哼了一声,往旁边挪了半步:
“既然是法租界那边请的先生…那…进去看看吧,
杜探长在楼上,别乱动东西啊,探长发火了可别怪我没提醒!”
他挥手示意手下放行。
胡全领着林一和韩笑快步踏上通往二层的、铺着红漆木板的楼梯。
楼梯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在空寂的小楼里显得格外刺耳。
二楼书房的门大开着。
门口站着几个华界警备司令部侦查科的人,穿着土黄色卡其布制服,神色疲惫冷漠。
为首的是一个四十多岁、戴着黑框眼镜、嘴唇削薄、
眼神精明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倨傲的男子——正是胡全口中那位杜耀宗杜探长。
他正拿着一本翻开的线装账簿和几张文件,
在门口灯光下皱眉看着,旁边一个年轻的书记员拿着本子紧张记录。
杜探长看到胡全带着两个陌生面孔上来(林一西装笔挺面容冷峻,韩笑虽是便装但气度不凡),
眉头皱得更紧:“胡全!不是让你在下面等着吗?这二位是?”
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
胡全刚要解释,韩笑已经抢前一步,脸上挂回那种无懈可击的、
带着三分洋派热情的社交笑容,主动伸出手:
“杜探长是吧?久仰大名!鄙人韩笑,法租界工部局社会安全临时顾问。
这位是林博士,我们的特聘专家。
总巡捕房那边担心此案涉及一些需要国际协助的…技术细节,特别嘱托我们前来,尽点绵薄之力。”
他再次用大帽子压人,并巧妙地用“国际协助”点了一下杜探长可能的短板(法医技术)。
杜探长看着韩笑伸出的手,没有立刻去握,
目光在韩笑和林一身上来回扫视,显然在判断对方的分量。
他身后的一个年轻探员低声提醒:
“探长,法租界那边的联络电话…好像提过有人会来协同…”
杜探长终于勉强地碰了碰韩笑的手,算是给了面子,但语气依旧冷淡:
“既然是租界同仁,请自便,初步看过了,
陈景生像是突发急症猝死,或者误服了什么东西。
门窗从内反锁完好,没有闯入痕迹。家属口供都说没听见异常,等着仵作(法医)来验尸吧。”
他显然想尽快定性为意外或疾病,不想节外生枝。
韩笑笑了笑没接话,目光已经投向书房内。
林一则完全无视了杜探长,如同屏蔽了所有噪音,注意力完全被门内那个空间吞噬。
他一步跨过门槛,站在了书房入口处。
一股混杂着浓烈书卷旧纸、高级雪茄烟草、名贵红木家具、
以及一丝若有若无、极其特殊的类似于苦杏仁又带着金属腥甜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气味让林一的瞳孔瞬间收缩,氰化物??
书房景象如同被精心布置过的死亡剧场:
1. 空间格局: 房间颇大,大约三十平米。
清式红木书架靠墙而立,塞满了线装书和洋文精装书。
正中是一张宽大厚重、雕着松鹤延年图案的红木大书桌。
书桌后是一把高背太师椅,右侧靠窗位置放着一张供小憩用的榉木美人榻,铺着锦垫。
左侧墙壁悬挂着一幅巨大的、笔力遒劲的行书中堂(“澄怀观道”),
下方设一红木条案,案上放着青花瓷瓶、铜香炉等物。地板是柚木拼花,擦得光亮。
2. 门窗状态: 唯一的出入口就是身后这扇厚重的、包着铜钉饰物的实木房门,
此刻开着,门内侧可见一根粗大的黄铜门闩,从内反插在黄铜凹槽内,
闩身光滑,无任何撬拨痕迹,房内唯一的两扇朝南开的大窗紧闭,
玻璃窗插销牢牢扣死,窗外装着牢固的生铁铸花防盗栏杆(栏杆缝隙小于十厘米),
栏杆外的窗台狭窄光滑,积着雨水,无脚印攀爬痕迹,
3. 光线与氛围: 天花板上悬挂着一盏带黄铜链子的玻璃罩煤气吊灯(点燃,散发着昏黄但足够的光亮)。
书桌上亮着一盏翠绿色的玻璃罩台灯(西式)。
光线交织下,整个房间笼罩在一种暖黄与惨绿混合的、极其诡异的光晕中。
4. 死者位置: 陈景生坐在书桌后的太师椅上,
身体微微前倾,头歪向右侧,靠在堆叠的账簿上。
他穿着一件深灰色府绸长衫,外罩一件织锦缎马褂。
脸色呈现出一种极其怪异的樱桃红色(尤其在灯光下,这绝非正常尸体该有的颜色),
双眼圆睁,瞳孔缩成针尖,凝固着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
嘴唇呈现绀紫色微微张开,嘴角处残留着一缕已经干涸的、略带粉红色泡沫状涎痕,
双手呈半握拳状,僵硬地搭在账簿上,桌上物品略显凌乱,
一个紫砂小茶壶翻倒在桌上,茶水浸湿了账本一角。
一个白瓷小碟,里面残留着几粒花生米和一个被咬了一小口的小巧精致的、油纸包裹的点心(如:糯米豆沙馅梅花糕)。
5. 关键物证散布: 林一的目光如同精密扫描仪:
? 书桌角落: 一个烟青色、胎质细腻、绘有缠枝莲暗纹的汝瓷小盏翻倒,盏底残留少量棕褐色液体(茶水?)。
? 死者手边账簿上: 赫然压着一枚巴掌大小、用整块和田青白玉雕琢的印章,
印纽是盘踞的貔貅(古代凶兽,寓意吞财纳福),印底朝上,显然刚使用过,
但奇怪的是,印章旁边,放着一小碟艳红色的朱砂印泥,
而印泥的颜色,是深朱红,而非印章上刚沾的印泥显示的…橘红色;
? 桌脚旁地毯: 掉落着一个纯银打造、纹饰极其精美的鼻烟壶,
壶盖半开,里面是空的。地毯边缘沾着一小点淡黄色的粉末。
? 书桌抽屉(一个开着): 里面散放着几个同样精美的小盒子(鼻烟?药?)。
? 最引人注目的,是悬挂字画的红木条案上方墙壁,
在那幅“澄怀观道”中堂旁边的空白墙壁上,
挂着一幅崭新的、约一尺见方的水墨小品,
画面极简:一座孤峰,峰顶斜插一柄古朴短剑,
旁边题有四个极其刺眼的大字——“匹夫怀璧”,
落款钤印:一枚极其清晰的鲜红色印章痕迹,
颜色正是橘红,形状轮廓与死者手边的青白玉印章完全吻合!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