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的火把 “噼啪” 响着,把人影投在石壁上,忽大忽小,像一群张牙舞爪的鬼。
议事会开得像场混战。
“依我看,就该把陈烬交出去!”
老张的破锣嗓子在山洞里回荡,他手里攥着根烧黑的木棍,敲得地面咚咚响,“太守说了,只要交人,既往不咎!咱们还能接着种地,犯不着陪着他送死!”
“放屁!”
一个瘸腿的年轻社员猛地站起来,拐杖杵在地上,火星溅到老张的裤脚,“你忘了张婶的布鞋怎么被抢走的?忘了炕洞里的谷子怎么被刨走的?太守的话能信,猪都能上树!”
“那你说怎么办?”
老张梗着脖子吼回去,“硬拼?就咱们手里的木矛锄头,够人家塞牙缝吗?”
“往深山里跑!” 角落里有人哭着喊,“跑进没人的林子,官兵找不到!”
“跑?往哪跑?” 又有人反驳,“雪下这么大,进山就是冻死饿死!”
骂声、哭声、拍桌子的声响混在一起,火把的光在人们脸上晃,照出一张张扭曲的脸
—— 有愤怒,有恐惧,有绝望。石壁上的人影也跟着乱晃,像在撕扯、在打斗。
陈烬坐在最里面的石头上,背靠着冰冷的岩壁。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眼前的混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 “赤火手记”。
封皮被磨得发亮,里面记着土豆的种植法、陷阱的设计图,还有他写的那句 “均平非一日之功”。
突然,人群里一阵骚动。
一个满脸通红的年轻社员猛地拔出腰里的柴刀,刀刃在火光下闪着冷光。
他嘶吼着冲向陈烬,眼睛红得像要流血:“都怪你!要不是你搞什么‘均粮’,官兵怎么会来?我砍死你这个祸害!”
孟瑶尖叫一声,想冲过去拦,却被人群绊住。老马吓得瘫坐在地,老张也愣住了,忘了喊 “交人”。
就在柴刀快劈到陈烬面前时,一道黑影 “呼” 地窜了出来。
是秦狼。
他没拔刀,只是抬起一脚,结结实实地踹在那年轻社员的肚子上。
“砰” 的一声闷响,那社员像个破麻袋似的飞出去,撞在石壁上,柴刀 “哐当” 掉在地上。
“有种冲官兵去!”
秦狼的怒吼震得火把都晃了晃,他指着那社员,唾沫星子喷了一地,“窝里横算什么本事?有能耐明天提着你的刀,去山口砍两个官兵的脑袋回来!”
那社员趴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嘴里哼哼着,却不敢再说话。
山洞里静了片刻,只剩下火把燃烧的 “噼啪” 声。
陈烬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
他没看任何人,目光落在地上的柴刀上,那刀是公社铁匠打的,本来是用来砍柴的,今天却差点砍向自己人。
就在这时,一只小手怯生生地伸到他面前,手里捧着块烤土豆。
是赵柱。
这孩子不知什么时候挤到了他面前,小脸被火把烤得通红,眼里却没有恐惧,只有一丝担忧。
“陈先生,” 他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却清晰地传到陈烬耳朵里,“他们…… 他们会懂的。”
陈烬低头看着那块土豆,表皮烤得焦黑,还冒着热气,把赵柱的小手烫得通红。
他接过土豆,指尖触到孩子掌心的温度,突然觉得鼻子一酸。
这乱世里,有多少人见过 “均平”?有多少人信 “均平”?
老张信 “太守的承诺”,年轻社员信 “砍了带头人就能活”,更多的人信 “跑”。
只有这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这个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孩子,捧着块烤土豆,说 “他们会懂的”。
他是少数能听懂 “均平” 二字的人。
陈烬咬了一口土豆,烫得他咧了咧嘴,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暖了一下。
“懂不懂,不重要。” 他对赵柱说,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安定的力量,“重要的是,我们得让他们看到,‘均平’不是谎话。”
说完,他转向人群,举起手里的土豆:“想走的,天亮就走,我让人给你们分足路上的口粮。想留下的,现在就跟秦狼去检查陷阱,跟石夯去加固山口 —— 不是为了我陈烬,是为了你们手里的土豆,为了能在自己的地里,吃顿安稳饭。”
没人说话。
老张张了张嘴,最终没再喊 “交人”。
那被踹翻的年轻社员慢慢爬起来,捡起地上的柴刀,低着头往山洞外走
—— 不是要跑,是往山口的方向。
赵柱看着陈烬手里的土豆,突然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
他从怀里掏出那截炭笔,在石壁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火苗,就在陈烬坐过的石头旁边。
火把的光晃了晃,照亮了石壁上的火苗,也照亮了陈烬手里那块冒着热气的土豆。
山洞外的风雪还在呼啸,但山洞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比火把更暖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