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鹰涧的混乱并未持续太久。
那突如其来的袭击者如同鬼魅般消失,只留下破损的马车、惊魂未定的使者、以及一群茫然又愤怒的曹军护卫。
“搜!给我搜山!一定要把那个该死的刺客揪出来!”护卫统领面色铁青,咆哮着下令。士兵们立刻分散开来,试图向两侧陡峭的山坡攀爬搜索。
然而,这注定是徒劳的。且不说那袭击者身手诡异,早已远遁,单是这险峻复杂的地形,就绝非短时间内能够彻底搜查清楚的。
士兵们艰难地在岩石间攀援,效率低下,更随时可能遭遇来自暗处的冷箭——如果他们真的能找到目标的话。
马车内,短暂的死寂后,响起了郗虑略显尖厉却又强作镇定的声音:“够了!不必徒费力气!”
车帘被猛地掀开,露出郗虑那张白净却因受惊和愤怒而微微扭曲的脸,他的官帽有些歪斜,额角甚至有一丝不甚明显的擦伤血迹。
他先是极度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的山壁,眼神深处残留着一丝未散的惊恐,随即目光落在了身旁。
那名劲装男子依旧沉稳地坐在原位,只是左边的衣袖被利刃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露出里面精悍的手臂肌肉和那道狰狞的疤痕。
他神色平静,仿佛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生死交锋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他正缓缓地将一枚差点脱手掉落的、似乎是某种信符或令牌的金属物件,重新塞回怀中衣襟深处。
他的动作从容不迫,但眼神却锐利如鹰,仔细地检查着车厢内被破坏的顶棚破口,以及……地面上掉落的一小片东西。
那是一片深色的、边缘极其光滑的……羽毛?或者某种类似羽毛的金属薄片?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劲装男子不动声色地将其踩在脚下。
“大人,您没事吧?”护卫统领连忙上前,紧张地询问。
“无妨!”郗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整理了一下衣冠,恢复了朝廷重臣的仪态,只是声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过是些许宵小之辈的垂死挣扎,惊扰不了本官。此地不宜久留,立刻整顿队伍,加速前进,尽快与于禁将军汇合!”
他的目光与身旁的劲装男子短暂交汇,两人眼中都闪过一抹深沉难明的光芒。那绝不仅仅是遭遇袭击后的后怕,更包含着某种疑虑、审视和一丝……被窥破秘密的阴鸷。
“可是大人,那刺客……”
“刺客早已远遁,搜山毫无意义,反而可能再中埋伏!”郗虑不耐烦地打断,“执行命令!”
“是!”护卫统领不敢再多言,立刻指挥惊魂未定的队伍重新整队,将破损的马车简单处理后,加快速度,几乎是带着小跑冲出了落鹰涧险要的地段。
峭壁之上,赵将将下方的一切尽收眼底。
从郗虑强装镇定下的惊惧,到劲装男子异乎寻常的沉稳和那细微的藏物动作,再到两人之间那诡异的眼神交流,以及最后队伍仓促离开、放弃搜山的决定……
这一切都透着一股极不寻常的味道。
“头儿,他们走了。我们……”山猫从更高的观察点溜下来,脸上带着兴奋和疑惑,“刚才那家伙太吓人了!从那么高跳下来!他是什么人?”
赵将面色凝重,缓缓摇头:“不知道。但绝非寻常之辈。他的目标,似乎不单纯是行刺……”
他回想起那惊鸿一瞥:袭击者破顶探手,劲装男子格挡推人,寒光闪烁划破衣袖,以及那疑似信符的物件差点脱手……还有最后,劲装男子脚下踩住的那片奇异羽毛。
那袭击者,更像是在试探,或者在寻找、确认某样东西?
而郗虑和那劲装男子的反应,也耐人寻味。他们似乎更急于离开现场,而非追查刺客,仿佛有什么比自身安危更重要的事情,或者有什么秘密生怕被更多人发现。
“走,立刻回去!”赵将果断下令,“此地不可久留。我们必须尽快将这里发生的一切,一字不落地禀报先生!”
他意识到,这意外的事件,可能蕴含着远超一次简单袭击的巨大信息量和风险。
伏牛山,赤火公社。
陈烬静静地听着赵将的详细汇报,从队伍出现,到马车内惊现神秘劲装男子,再到那石破天惊的袭击,以及之后郗虑二人种种诡异反应。
他负手立于窗前,目光投向远处阴郁的山峦,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
厅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陈烬正在飞速地思考,将一个个零散的线索拼凑起来。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你们做得很好,观察得很仔细。尤其是关于那个‘劲装男子’和‘袭击者’的细节。”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赵将和厅内众人。
“第一,车内那名手有疤痕的劲装男子。如果我所料不差,他很可能是曹操身边地位不低、擅长攻坚陷阵的宿将。他此时不应在此,却秘密出现在郗虑的马车中,身着便装……”
陈烬眼中闪过一丝锐光,“这绝非寻常的犒军或视察。曹操派出的不只是一个御史大夫,更可能是一个……监军,或者说,一把藏在袖中的刀。于禁近日战事不利,曹操已起疑心,甚至可能动了临阵换将的念头。此人,或是来取代于禁,或是来……督促于禁采取更激进的手段。”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若真如此,曹营内部的压力和不确定性将急剧增加。
“第二,那个袭击者。”陈烬的语气变得更加凝重,“身手超绝,行事诡异,时机把握精准至极。他从天而降,一击即走,看似刺杀,实则……更像是一次精准的‘探查’或‘挑衅’。”
“他发出的鹰唳声,绝非寻常。还有赵将你最后看到的那片羽毛……”陈烬沉吟道,“据我所知,天下间擅长这种高来高去、形如鬼魅的刺杀之术,且喜欢以鹰隼为标志的势力,屈指可数。其中最令人忌惮的一支,传闻早已效命于……”
陈烬没有说出那个名字,但眼神中的忌惮说明了一切。
“他的目标,可能不是郗虑,而是那个神秘的劲装男子,或者他们两人共同守护的某个秘密——比如曹操的真正指令,或者某样信物。他划破衣袖,可能就是为了看清那疤痕确认身份,或者逼迫对方显露那件信物。”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陈烬的目光变得无比深邃,“这个袭击者的出现,意味着除了我们和曹军,还有第三方势力,已经将触角伸入了宛城前线这片棋局!而且这第三方,极其危险,目的不明!”
“他们可能是在针对曹操,也可能另有所图。但无论如何,他们的出现,使得局势变得更加复杂难测。”
陈烬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落鹰涧的位置。
“郗虑和那名神秘武将受此一惊,必定更加急于赶到于禁大营。他们会将这股惊惧和疑虑,连同曹操可能存在的问责与压力,一并带给于禁。”
“于禁本就因我军袭扰而焦头烂额,军心浮动,如今再来这么两位‘钦差’……”陈烬的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他的中军大帐,怕是要风起云涌了。”
“这对我们而言,是危机,也是机遇。”陈烬看向他的队员们,“曹军内部的裂痕和压力越大,我们的机会就越多。”
“传令下去,”陈烬的声音恢复了果决,“各部继续保持静默,但斥候侦查力度加倍,重点监视曹营核心区域的一切异动。我要知道于禁迎接使者时的每一个细节,营中兵力调动的任何变化!”
“我们要在于禁最头疼、最分身乏术的时候……”
“给他再加一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