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航委员会”的成立像一块巨石投入池塘,激起的涟漪尚未平复,另一件突发之事,让陈烬的目光投向了赤火公社的边界之外。
哑婆死了。
那个被孙洪从人市上救回来、几乎不会说话的老妇人,在吃饱穿暖了一段时日后,在一个清晨安静地停止了呼吸。
收拾遗物时,人们在她贴身的破布口袋里,发现了一枚被摩挲得光滑的、劣质的银耳环,和一张折叠得几乎烂掉的、来自邻县“王家庄”的粗粮货票。
没有哭天抢地,但一种无声的悲恸在社里蔓延。她是谁?她从哪来?她有过怎样的故事?她还有没有亲人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以为她只是走失了,还在盼着她回去?
无人知晓。她的沉默,成了对旧世界最沉痛的控诉,也像一根尖刺,扎进了陈烬的心里。
当夜,社部那间小小的土坯房里,油灯昏黄。陈烬、李厚土,以及新晋的几位委员在座,气氛凝重。
“一个哑婆,来无声,去无息。”陈烬的声音低沉,手指轻叩着那张皱巴巴的货票。
“但这世上有多少个‘哑婆’?就在咱们周围的庄子、屯子里,还有多少人被当成牲口卖来卖去,挨打受饿,呼告无门?咱们赤火的光,难道就只照咱们墙里这一亩三分地吗?”
他目光扫过众人:“不行。咱们得让人知道,天底下还有赤火公社这么个地方,有一条活路,有一种活法!咱们不能等着别人打上门来才知道外面的动静,咱们得走出去!”
侯三立刻挺直了腰板,眼神发亮,他嗅到了最适合他天赋的使命。
陈烬看向他:“侯三,你那张嘴,能把死的说活。现在有个任务,要你把咱们赤火的‘理’,说进外面那些‘哑婆’、‘石锁’的心里去,你敢不敢?”
侯三啪地一拍大腿,窜起来,激动得语无伦次:“社长放心!我这张破嘴,能把白的说红喽!哦不,是把黑的说白…呸呸呸!是把咱们的红理、正理、天大的道理,说进人心里去,管保比种庄稼还牢靠!”
陈烬点点头,又看向一直沉默如山的雷豹:“豹子,侯三的嘴皮子需要你的刀把子护着。队伍的安全,交给你。我要你们全须全尾地去,全须全尾地回。”
雷豹重重抱拳,只吐出一个字:“是!”杀气内敛,却比千言万语更令人安心。
“好!”陈烬决断道,“即日组建‘敌后工作队’,侯三负责宣传统战,雷豹负责安全保卫,再挑选几个机灵胆大、根底清楚的年轻人。你们的任务:向外渗透,散布火种,收集情报,让赤火之名,深入人心!”
人才涌现的通道再次打开。侯三和雷豹,一个巧舌如簧,一个坚如磐石,从此开始了向特种作战与情报统战领域的华丽转身。他们不再是简单的鼓动家或护卫,而是即将插入旧世界心脏的尖刀。
消息像风一样传开。社里的小年轻们兴奋不已,觉得这任务既神秘又光荣,充满了冒险色彩。
而一直削尖脑袋想往上钻的孙洪,一听这消息,眼睛都红了。
“敌后工作队?特殊任务!”他脑子里立刻浮现出自己手持令箭、出入敌营、生杀予夺的威风场面,“这差事好啊!有权!肯定能捞着好处!”
他完全没理解这任务的危险性和理想性,只看到了想象中的“特权”。他立刻开始上蹿下跳,到处找关系,拼命想挤进名单。
“李委员!我孙洪对社里忠心耿耿啊!这种重任,舍我其谁?”
“侯队长!带上我呗,我机灵,肯定能帮上忙!”
他甚至腆着脸想去找陈烬表忠心,结果连门都没让进。
他的表现,活脱脱一个机会主义者对“权力”渴望的丑陋暴露,引得众人侧目和鄙夷。
与此同时,在“远航委员会”里,钱焕章正以一种更隐蔽、更“合规”的方式,实践着他的权力渗透。
委员会第一次讨论的议题之一,便是协助甄选、考核“敌后工作队”的预备队员。
徐文沉迷于设计一套“理想队员能力模型”,试图用数学找到最优化解;李厚土更关注队员的家庭背景和可靠性,怕出叛徒。
而钱焕章,则敏锐地抓住了“人员选拔”和“后续任务分配”这个关键环节。
他表现得极为“公正勤勉”,主动揽下了整理报名者信息、进行初步筛选的活儿。在油灯下,他仔细翻阅每一份简陋的履历,笔尖在某些名字上轻轻圈点。
“张三,家里是猎户,身手好,但性格莽撞…嗯,可用,但需打磨,日后或可施恩笼络。”
“李四,识字,父母双亡,无牵无挂…好,这种人最需要归属,容易培养忠心。”
“王五,是王有田的远房侄子…哼,正好,安插进去,说不定将来有用。”
他精心计算着,试图在每个环节,都安插进那些可能对他“心存感激”、或被他抓住某些把柄、易于控制的人。他要在这支即将成立的、拥有特殊使命的队伍里,悄然埋下自己的钉子,编织起一张无形的关系网。
他不仅要进入核心,还要让未来的每一个关键部门,都慢慢充满“自己人”。
油灯摇曳,将他的影子投在土墙上,扭曲而庞大。
社里,侯三和雷豹正热血沸腾地准备点燃星火,开拓新的征途。
而阴影里,孙洪之流觊觎着权力的虚火,钱焕章则已开始冷静地布局,试图将权力的根须,扎进赤火公社蓬勃生长的肌体之中。
光与暗,理想与欲望,同时在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