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火公社的学堂里,第一批教师培训班的结业仪式简单却庄重。
十来个年轻人,脸上带着几分青涩,更多的却是崭新的光彩。
他们不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或畏畏缩缩的学徒,他们即将成为“先生”,肩负起为赤火公社下一代启蒙开智的重任。
陈烬勉励他们,要识文断字,更要明事理、知荣辱,将赤火公社不畏强暴、自强不息的精神火种传递下去。
台下,老农赵老蔫听着,粗糙的大手紧紧攥着衣角,眼眶有些发红,低声对身边人道:
“这学堂,这娃们能念书……是咱过去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咱们得把它护好了,传下去!” 这话道出了许多朴实社员最深切的期盼。
然而,在这片充满希望的图景下,一双精于算计的眼睛,早已盯上了教育这块“塑造灵魂”的阵地。
钱焕章表现得异常热心。他不仅主动操持结业仪式的杂务,更早在前期的学员选拔和培训过程中,就积极“荐贤举能”。
他推荐的,多是些与他沾亲带故,或是平日里对他言听计从、善于逢迎的“聪明人”。
他私下里对心腹透露:“教化之功,润物无声。今日之学子,乃明日之栋梁。让他们从小就知道该听谁的、跟谁走,这比什么都重要。”
他企图通过掌握教育,从根子上影响赤火公社的未来,将这最强大的精神塑造工具,悄然纳入自己的掌控范围,为其长远的谋划布局。
一场看不见硝烟的争夺,已在思想的摇篮里埋下伏笔。
几乎与此同时,在社里另一端的打谷场上,一个更具赤火公社特色的“学堂”也宣告成立。
陈烬面对选拔出的三十余名民兵骨干和表现优异的青年,宣布“赤火公社军事预备班”正式开班。
由秦狼、雷豹担任主要教习,将系统传授军事地形、小队战术、基础指挥、阵型演练,以及雷豹正在摸索的“政治鼓动”方法。
秦狼看着台下那些眼神炽热、带着战场硝烟气和泥土味的汉子们,难得地露出了赞赏的神色,对雷豹道:
“都是好苗子!光是块好铁不行,得扔进炉子里百炼成钢!练好了,将来个个都是能独当一面的带兵料!”
队列中,石锁站得笔直。他文化课学得吃力,但涉及到地形利用、战术穿插、潜伏突击这些内容,他一点就通,甚至能举一反三,展现出极高的军事天赋。
在首次战术推演中,他提出的侧翼迂回方案大胆而有效,赢得了秦狼的点头。他的名字,赫然列在预备班成绩榜的前茅。
这标志着赤火公社制度化的军事人才培养体系正式开启。
它不再仅仅依靠个人勇武和战场摸索,而是要通过系统的学习和锤炼,批量锻造忠诚且善战的基层指挥员。石锁等一批潜力新人,由此进入了一条快速成长的通道。
一边是启迪心智、传承文明的文教之火,一边是锻造脊梁、守护希望的武力之剑。赤火公社在艰难中前行,既不忘照亮未来的路,也紧紧握住了保护这条路的力量。
赤火公社的民兵队伍里,一对父子的故事悄然传开。
老猎户山爷,在林子里钻了一辈子,箭法精准,熟悉山形地貌如同自己的掌纹。起初,他对社里那套“集体操练”、“排队列阵”很是不屑,觉得花架子,不如他独自潜伏、一击必中来得好。他的儿子青木,却是个民兵积极分子,对秦狼、雷豹教授的新战术推崇备至。父子俩没少为此争执,甚至红了脸。
一次边界巡逻的遭遇战,成为了转折点。青木所在的小队遭遇对方探子,他机警地利用地形掩护,并用训练中学到的哨音传递了信息,使援军及时赶到,避免了损失。
而山爷凭老经验设下的几个陷阱,虽也起到了预警作用,却未能有效阻滞对方。
战后,青木找到闷头沉思的父亲,没有炫耀,而是诚恳地说:“爹,你的老办法有用,林子里还得靠你的眼力和经验。但社长和秦教头教的新道理、新法子,能让更多兄弟活下来,能打更大的胜仗!咱都得学,老办法新道理合在一块,才是最强的!”
这番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老猎户心中的锁。他看到了新方法的威力,也明白了儿子的成长。那股执拗的劲头,化作了对新知识的渴求。
不久后,青木因其在战斗中的勇敢和灵活应变,被选入了新组建的突击小队。而更让人意外的是,山爷也找到了雷豹,要求加入民兵。
他没争什么职位,只是说:“我腿脚不如年轻人利索,但林子里的活儿,我能教。”
于是,民兵队里多了一位特殊的“教习”。山爷将他几十年狩猎生涯积累的侦察、追踪、潜伏、设置陷阱的绝活,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年轻人们。
如何通过折断的树枝判断敌人动向,如何利用风声掩盖脚步声,如何利用夜色和地形完美隐藏……这些宝贵的军事知识和技术,以最直接的方式得到了传承与革新。
两代人,从对抗到理解,最终共同成长。老的经验在新的体系里焕发生机,新的血液因传统的滋养而更加厚重。这正是赤火社生命力的一种体现。
新生代如青木,在实战和系统训练中迅速崛起,展现出令人瞩目的潜力。
这份潜力,自然也落入了某些有心人的眼中。
钱焕章的目光,越过那些吵吵嚷嚷的普通社员,精准地投向了那些在军事预备班、在突击小队里崭露头角的年轻人身上。他尤其注意到了沉默寡言却成绩优异的石锁。
这日训练间隙,钱焕章“恰好”路过,看到石锁在仔细擦拭他的佩刀。他笑眯眯地走上前,很是自然地递过去一块细软干净的布:“石锁兄弟,用这个擦,亮堂,还不伤刀口。年轻人,爱惜家伙事是好事啊!”
石锁愣了一下,接过布,闷声道:“谢钱委员。”
又过了几日,钱焕章又“偶遇”了刚结束高强度训练、满身汗水的石锁,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油纸包,里面是几块难得的饴糖:“辛苦了,补充点力气。你们可是咱们赤火公社未来的指望啊!”
他总是摆出一副慈祥长者的模样,说着“年轻人有前途,我很看好你”、“社里将来就靠你们了”之类鼓励的话,从不提任何具体要求,只是进行着看似不经意的情感投资。
他的目标很明确:在这些未来军队的骨干尚未完全定型、地位尚未稳固之前,通过这些小恩小惠和言语上的笼络,播下亲近感与亏欠感的种子,腐蚀拉拢,悄然编织自己的关系网络,将触角伸向赤火公社最核心的武力领域。
石锁大多时候只是沉默地接受,偶尔点点头。这个耿直的汉子暂时还看不透这些温和笑容背后的深意,只是觉得这位钱委员,似乎……挺关心人的。
巨大的篝火在赤火社中心的空地上熊熊燃烧,跳动的火焰将每个人的脸庞映照得通红,也驱散了秋夜的寒意。
社民们围坐在一起,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和对未来的憧憬。这不是一次简单的庆祝,更是一次凝聚人心、昭示未来的盛会。
陈烬站在篝火旁,目光扫过每一张信赖与热切的面孔。他没有长篇大论,而是向人群的中心挥了挥手。在众人的注视下,五道年轻却已肩负重任的身影,走到了火光最明亮处。
他们代表着赤火公社新生的力量,是实践中脱颖而出的核心骨干:
徐文:曾经的“小秀才”,如今已是能将管理、技术与生产结合,牵头攻克难题的技术官僚代表,眼神沉稳,透着智慧。
石锁:军事预备班的佼佼者,已经成长为战术悟性极高的军事指挥苗子,身姿挺拔,目光锐利。
雷豹:粗豪的汉子却钻研起了政治鼓动,是军队中思想工作的探索者,气势豪迈。
侯三:机灵的前货郎,凭借出色的沟通能力和对各方信息的敏感,负责宣传与统战,笑容灵活。
李厚土:踏实肯干,心思缜密,将社内繁杂的行政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表情敦厚。
陈烬沉声道:“赤火公社的今天,靠大家共同努力!而赤火公社的明天,需要更多像他们一样的肩膀扛起来!让他们说说心里话!”
五人依次上前,声音或激昂、或沉稳、或粗犷、或灵活、或踏实,分享着从普通社员成长为骨干的感悟,表达了对赤火公社事业的忠诚与信念。
最后,他们相视点头,共同转向全体社员,握紧右拳,抵于左胸,发出了震撼人心的誓言,声音汇聚如一,冲破夜空:
“以我之火,燃尽黑暗!以我之躯,筑此新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赤火不灭,誓言不变!”
台下,社民们热血沸腾,纷纷起身,跟着呐喊,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凝聚力达到了空前的高点。
然而,视线缓缓扫过激动的人群,捕捉着几张不同的面孔:
钱焕章站在前排,脸上洋溢着无比“感动”和“忠诚”的表情,用力地、有节奏地鼓着掌,仿佛比任何人都激动。
唯独那双眼睛,在跳动的火光映照下,深邃难测,看不到丝毫热血,只有冰冷的算计和审视,默默记下了台上每一个人的名字和位置。
孙洪在人群里,挥舞手臂,喊得声嘶力竭,但他的眼神却时不时嫉妒地盯着台上的位置,尤其是侯三和雷豹,似乎在盘算着自己何时才能站在那里。
王有田也跟着人群举手,嘴里喃喃着誓言,眼神却左右飘忽,带着几分怯懦和观望,随时可能在风浪中倒向任何一边。
激昂的誓言之下,野心、嫉妒与投机并未消失,只是暂时隐藏于热烈的表象之下。未来的道路,注定不仅有外部的明枪暗箭,更充满了内部复杂而尖锐的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