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火谷,议事堂。
与北地的苍凉开阔不同,山谷中的气氛更显沉稳内敛,却也暗流涌动。
赵将、韩澈、吴瀚等留守高层齐聚一堂,墙上挂着的巨幅地图上,北方的标记已然稳固,而南方的广袤区域,则仿佛一片待开垦的沃土。
吴瀚将陈烬的密信内容详细传达完毕,信中描述的北方局面令众人振奋,但那句“看这风,往哪里吹了”,更是引发了深沉的思考。
“社长北伐成功,北赤火堡已成楔入曹魏北疆之利刃,更兼情报网络初具规模,此乃我赤火存续发展之重大转折。”
吴瀚目光扫过地图,“而眼下,曹操因关中、凉州之事,战略注意力暂时西移,其南部防线,尤其是荆州、扬州交界及其腹地,压力相对减轻。此乃天赐之战略窗口期,稍纵即逝。”
韩澈抱臂立于地图前,军事家的直觉让他立刻捕捉到了关键:“北方已稳,曹操西顾,南方空虚……此时若有一支奇兵南下,避实击虚,必能搅动风云,为我赤火开辟第三战场,进一步分散曹贼之力,使其首尾难顾!”
吴瀚沉吟道:“南下确是好棋,但人选至关重要。需得精干得力,文武兼备,既能独立应对复杂局面,又能深刻理解并践行我赤火之理念。”
经过一番深入讨论,决策逐渐明朗。
“赵将!”吴瀚点名,“你素来沉稳多谋,通晓军略,曾独当一面,南下队伍之统帅重任,非你莫属。”
赵将出列,抱拳领命,眼神锐利:“定不辱命!”
“周苇!”“你于百姓中威望素着,善于沟通,亲和力强,南下发动群众、建立根基,离不开你。”
周苇目光坚定,郑重点头:“必让赤火之理念,在南土生根发芽。”
“燕七!”“你长于侦察、渗透与隐秘行动,南方面临刘表、孙权多方势力,情况复杂,需你为其耳目先锋,廓清道路。”
燕七无声出列,只是重重颔首,一切尽在不言中。
由这三人带领一支精干小队,秘密南下,向统治相对薄弱的荆州南部和扬州边缘地区渗透。
“谷中根基,亦需稳固。”吴瀚做出最后分工,“林枫,你心思缜密,长于统筹,后勤保障与内部安定,托付于你。”
“韩澈,军事指挥与防御重任,由你一力承担。”
他看向自己,语气严肃,“原则与纪律乃赤火生命线,内部监察与理念贯彻,由我负责。”
至此,赤火谷全新的战略格局豁然开朗:
北拓:陈烬领导的北赤火堡,持续发展,牵制曹魏北方兵力。
南进:赵将、周苇、燕七领导的南下小队,开辟南方新战场。
西防:韩澈负责整体军事防御,重点警惕曹操主力西征后的可能回马枪。
内固:吴瀚、林枫保障后勤、纪律与内部稳定,巩固大本营。
“诸君,”吴瀚最后沉声道,“南下之路,凶险未知,刘表暗弱却地广,孙权雄踞而多疑。尔等之任务,非攻城略地,而是如水银泻地,无声渗透。利用其统治薄弱之处,发动贫苦百姓,建立秘密据点,编织情报网络,将赤火‘均田地、抗暴政’之理念,深植于荆扬大地!待时机成熟,星星之火,亦可呈燎原之势!”
“谨遵号令!”赵将、周苇、燕七齐声应道,眼中燃烧着使命的火焰。
又一支精干的力量即将悄然离开赤火谷,如同种子般撒向南方的广袤土地。
赤火公社的战略,从固守一谷,到北上出击,如今正式迈入了南北呼应、多线发展的全新阶段。天下的棋盘上,属于赤火的棋子,正变得越来越活跃。
南下的路途,第一道也是最凶险的关卡,并非大江天堑,而是曹操与刘表势力犬牙交错、关卡林立、巡逻队往来频繁的荆北地区。这里气氛紧张,盘查极严,对于一支身份敏感的小队而言,无异于龙潭虎穴。
重任,自然落在了燕七肩上。
离了赤火谷的崇山峻岭,燕七仿佛鱼儿回到了水里,那股子混迹市井的机灵劲和谨慎感又回到了他身上。
他让赵将、周苇等人扮作一支运送山货的寻常商队,自己则脱去了军中的利落装扮,换上一身半旧不新的葛布,嘴角叼着根草茎,眼神变得油滑而活络,活脱脱一个常年跑江湖的伙计。
“诸位爷们儿、姑娘,”他压低声音,对赵将和周苇挤挤眼,“这荆北地界,官面上的路走不通,咱得走‘下面’的路。跟着我,少说话,多看眼色。”
接下来的日子,燕七充分展现了何为“江湖路数”。他并不急于赶路,反而时常在沿途的集镇歇脚,钻入最嘈杂的酒肆茶馆,或是漕运码头苦力聚集的窝棚区。
几句黑话切口,几枚恰到好处散出去的铜钱,再加上他天生与人套近乎的本事,很快便与当地的游侠儿、驿卒、甚至看守城门的老兵油子搭上了线。
从这些三教九流的人物口中,他总能提前得知哪条小路最近有官兵设卡,哪个时辰哪段水路盘查最松,哪个军官贪财哪个较真。
南下小队在他的指引下,时而化作贩运漆器的商队,交上些“买路钱”安然过关;时而在夜色掩护下,悄无声息地绕过烽燧;时而又混入庞大的流民队伍,低着头,跟着人群缓缓移动。
这一日,行至汉水支流一处繁忙的渡口,前方哨卡突然增兵,对所有过往船只和行人严加盘查,气氛肃杀。燕七眉头一皱,示意队伍暂缓。
他独自溜达到河岸边一堆等待卸货的麻袋旁,看似无聊地蹲着晒太阳,手指却在不经意地敲击着某种节奏。
不多时,一个皮肤黝黑、精瘦矮小、腰间别着个破旧水瓢的汉子晃悠了过来,同样蹲下,瞥了燕七一眼。
“哪路神仙吹得风?搅得这渡口浑水翻腾?”汉子声音沙哑,像是常年被河风吹的。
“北边来的过路客,求张爷的‘顺风水’渡一程。”燕七低声回应,用上了暗语。
那汉子,人称“船火儿-张横”,是这汉水支流上一个小小漕帮的小头目,专做些摆渡、运私货的营生,早年燕七跑江湖时与他有过些交情。
张横嗤笑一声:“顺风水?眼下这风头,官家的船都查得底朝天,老子这条破船,可经不起折腾。”
“三倍船资,只求夜半无人时,一叶扁舟,静水无波。”燕七塞过去一小块碎银。
张横掂量了一下银子,又仔细打量了燕七几眼,忽然压低声音:“听说……北边出了伙人,叫‘赤火’?专跟曹丞相和大户们过不去,还给穷苦人分地?有这事?”他的眼神里带着好奇,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燕七心中一动,面上却不显,只是嘿嘿一笑:“道上的传言,真真假假,谁说得清。反正咱就是跑腿挣口饭吃的主,哪边天晴走哪边。不过嘛,”他话锋微转,声音更低,“要是真有那么一伙人,想必也是被逼得活不下去的苦哈哈,这世道,谁不想有条活路呢?”
张横沉默了片刻,将银子揣进怀里,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今夜子时,下游三里,芦苇荡歪脖子柳树下等着。记住,老子只认钱,不认人。出了事,滚水里喂王八的可是你们自己。”
“谢张爷!”燕七笑着拱拱手。
是夜,燕七带着小队如约而至。张横果然驾着一艘不起眼的小船等在那里。
众人悄无声息地上船,小船如同水鬼般滑入漆黑的河道,巧妙地避开了所有有灯火的地方和巡逻的船只。
一路无话,只有船桨破开水面的轻微哗啦声。快到对岸时,张横突然闷声说了一句:“要是……以后真有什么‘赤火’的好汉路过,价钱好商量。”说完,也不等回话,将船靠岸,催促众人下船,随即调转船头,迅速消失在夜色水汽之中。
燕七站在岸边,望着小船消失的方向,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回头对赵将和周苇低声道:“瞧,路子就是这么一点点趟出来的。这些地头蛇,消息灵通,各有门路。现在他们只是图利,或许还有点好奇。将来……未必不能成为朋友。”
小队再次隐入南方的夜色。燕七的江湖,成了他们穿越荆北最可靠的护身符。
紧张的气氛中,因燕七的机敏和这些底层人物带来的些许转机,而穿插进一丝令人放松的幽默与希望。这片土地之下的暗流,似乎已开始与他们悄然共鸣。
南下小队穿过紧张的荆北地带,终于踏入了荆南四郡的地界。首站便是四郡之中最为重要,却也最为疮痍满目的长沙郡。
此地名义上归属荆州牧刘表管辖,实则天高皇帝远。
刘表的心思多在应对北方的曹操和稳定襄阳核心区,对荆南的控制力相当薄弱。真正的权力,掌握在地方豪强大族手中。
其中,尤以区氏一族势力最为庞大,盘根错节,横行无忌,官府吏员多与之勾结,形同虚设。赋税沉重,徭役不休,百姓生活困苦,怨声载道,却敢怒不敢言。
小队初入长沙地界,所见景象便令人心沉。田野虽广,但耕作的农人大多面黄肌瘦,眼神麻木。高大的坞堡与低矮破败的茅屋形成刺眼的对比。
正当他们在一处村庄附近观察时,一场突如其来的悲剧上演了。几名如狼似虎的区氏家丁,正围着一户佃农逼租。
那家男人跪地苦苦哀求,言说今年收成不好,恳求宽限几日。为首的恶奴却毫不理会,一脚将其踹倒,厉声喝骂,甚至动手抢夺家中仅有的少许口粮和一只下蛋的母鸡。
拉扯推搡间,那瘦弱的佃农一头撞在院中粗糙的石磨上,顿时头破血流,抽搐几下便没了声息。
恶奴们见状,只是啐了一口,骂了句“晦气”,拿着抢来的东西扬长而去,只留下孤儿寡母趴在尸体旁嚎啕痛哭,围观的村民面露悲愤,却无人敢上前。
这一幕,深深刺痛了南下小队每一个人。
周苇第一个走了过去。她没有立刻说什么大道理,而是快步上前,蹲下身,紧紧搂住那痛哭不止的农妇和吓得瑟瑟发抖的孩子。
她眼中含着泪,声音哽咽却无比温柔:“大嫂…别怕…别怕…我们也是苦命人,从北边逃难来的…”
她轻抚着孩子的背,看着死去的男子,眼泪滚落下来:“这吃人的世道…俺们家在颍川,也是让豪强逼得活不下去,地没了,房没了,爹娘都…都没了…才逃到这里…没想到…天下乌鸦一般黑…”她诉说着半真半假的悲惨遭遇,情感却无比真挚,瞬间击穿了那农妇的心理防线。
农妇仿佛找到了宣泄口,抱着周苇哭得撕心裂肺:“天杀的区家!根本不给我们活路啊!当家的死了…我们娘俩可怎么活啊…”
周围的村民见周苇真情流露,且同病相怜,戒心大减,纷纷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控诉区氏和官府的种种恶行,情绪激动。
赵将冷静地观察着这一切,知道契机来了。他低声对燕七道:“老七,去摸摸这附近,哪个豪强最是为富不仁、民愤最大,且护卫相对松懈?咱们需要找个合适的‘见面礼’。”
燕七点点头,身影迅速消失在村舍之间。
不过半日,燕七带回消息:附近有一姓张的豪强,虽不如区氏势大,却也仗着与区家有点姻亲关系,欺男霸女,强占田产,手段酷烈,附近百姓恨之入骨,且其庄院防卫远不如区家坞堡森严。
“就是他了!”赵将果断下令。
是夜,月黑风高。由赵将策划指挥,燕七带路摸清岗哨,小队精锐悄然突袭了张姓豪强的庄院。过程干净利落,负隅顽抗的护院被迅速解决,那张姓豪强及其帮凶子弟被擒拿。
第二天清晨,庄院大门洞开。赵将、周苇等人当众历数张姓豪强的罪状,将其囤积的粮食、财物大部分当场分发给被压榨已久的周边百姓,只取一小部分不易追踪的金银作为日后活动的经费。
百姓们起初不敢相信,直到粮食真真切切地拿到手中,方才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和感激的哭声。
“是义士!北边来的义士!”
“他们叫…叫‘赤火’!老天开眼了啊!”
“谢谢赤火义士!谢谢恩人!”
“赤火”这个名字,伴随着分粮的义举和严惩恶霸的事迹,如同长了翅膀一般,在长沙郡的乡野间飞速传开。它不再是一个遥远模糊的符号,而是成为了苦难百姓心中一抹真实而温暖的希望之光。
南下小队,终于在荆南这片看似沉寂的土地上,成功地撕开了第一道口子,埋下了一颗炽热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