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殿。
殿内的龙脑香,浓得像一碗化不开的毒药。
卫子夫看着眼前的陈阿娇,像在看一个早已写好结局的,可悲的玩偶。
陈阿娇怒视着卫子夫,柳眉倒竖,内心却是骂了几万遍。
一个疯子。
一个敢用龙裔的性命,来掀翻她牌桌的疯子。
极致的恐惧,第一次扼住了这位大汉皇后的心脏。
她身侧,淮南王翁主刘陵的脸色也变了。
她千算万算,没算到卫子夫会用这种最直接,最无赖,也最致命的阳谋。
“来人!”
陈阿娇的尖叫声,终于撕裂了殿内那层虚伪的靡靡之音。
“给本宫把这个疯女人拖出去!”
她殿内的内侍宫人,看着门口那些手按刀柄,眼神冰冷的平阳府护卫,无人敢动。
他们的腿像被灌了铅,死死钉在地上。
“皇后娘娘,您手中攥着的,可是三条人命。”
平阳公主的声音冷硬如铁,像一把出鞘的利剑,护在卫子夫身前。
“皇嗣若有半点差池,您这椒房殿的凤椅,还坐得稳吗?”
椒房殿,彻底僵持。
刘陵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她识趣地垂下头,收敛了所有运筹帷幄的媚态,像一条暂时蛰伏的毒蛇。
陈阿娇气得浑身发抖,指甲因为过度用力而迸裂,沁出细密的血珠。
她不能让卫子夫死在这里。
她只能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那句充满了屈辱的命令。
“去!传本宫懿旨!”
“卫侍中在宫中走失,命禁军连夜搜寻!”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妥协了。
可卫子夫,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她的声音很轻,却在死寂的殿内,字字如钟,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不够。”
***
与此同时。
城郊,一处废弃庄园的柴房。
卫青在一阵刺鼻的药味和血腥气中醒来。
头痛欲裂。
手脚被粗糙的麻绳牢牢缚住,每一个关节都像被灌满了铅,酸软无力。
他没有挣扎,侧耳倾听。
门外传来几个男人压低的交谈声,伴随着磨刀的“霍霍”声。
“……那小子醒了没?窦太主那边可等着回话呢!”
“急什么!这‘软筋散’的药效,没个一天一夜,就是头牛也站不起来!”
“等药效过了,卸了他两条胳膊,看他还怎么在陛下面前当差……”
猥琐的哄笑,钻入卫青耳中。
窦太主……
卫青眼中迸出狼一样的凶光。
他开始不动声色地,用手腕上的绳结,一下,又一下,极其缓慢地,在身后一根用来捆柴的,带着锋利断茬的木桩尖角上,反复摩擦。
绳索勒进皮肉,火辣辣地刺痛,他却恍若未觉。
***
宣室殿。
刘彻正听着郭舍人关于椒房殿对峙的汇报。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指尖在冰冷的御案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
“陛下,卫夫人以自身和龙裔为质,将皇后逼入了死局。”
“嗯。”
刘彻应了一声,听不出喜怒。
郭舍人继续道:“平阳公主已派公孙敖将军,持金牌调动了羽林卫,正在城中秘密搜寻卫侍中的下落。”
刘彻的指尖停了。
他缓缓抬眼,那双深不见底的丹凤眼里,终于有了一丝冰冷的,属于猎人的兴味。
“传朕密令。”
“让公孙敖,不必找了。”
郭舍人一怔。
刘彻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让长安令备齐人手,以‘搜捕要犯’为名,给朕把全城所有隶属窦太主的产业,挨家挨户,仔仔细细地,搜上一遍。”
“动静,闹得越大越好。”
“朕的刀,要饮血,就得让他自己,从地狱里杀出来。”
***
椒房殿内。
卫子夫缓缓抬起头,那张苍白的脸上,没有半分退让。
“臣妾还要您,亲自去长乐宫,请皇祖母,来为我主持公道。”
陈阿娇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这个贱人,要将事情彻底闹大!
她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她这位大汉皇后,死死钉在“谋害皇嗣”的耻辱柱上!
一个时辰后。
窦漪房的鸾驾,在一众宫人簇拥下,带着彻骨的寒气,驾临椒房殿。
卫子夫静静坐在地上,闭目养神。
平阳公主端坐一旁,面色冷凝。
而她的亲外孙女,大汉的皇后陈阿娇,披头散发,满脸屈辱地跪在地上。
“都给哀家跪下!”
窦漪房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所有人,包括平阳公主,都跪了下去。
只有卫子夫,依旧坐着。
她缓缓睁开眼,对着纱幔的方向,声音平静,却带着磐石般的坚决。
“皇祖母,恕子夫带罪之身,无法行礼。”
“子夫腹中,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
“他若有失,子夫万死难辞其咎。”
窦漪房捻动佛珠的手,猛地一滞。
这个女人,用她未出世的曾孙,来要挟她!
“你要如何?”
“子夫要一个公道。”
卫子夫抬起头,目光灼灼,穿透纱幔。
“为我弟弟卫青,也为我腹中,陛下的第一个孩子。”
***
黑暗的柴房内。
“啪。”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响。
绳索,断了。
卫青没有立刻暴起。
他依旧保持着被捆绑的姿态,调整呼吸。
“软筋散”的药力仍在四肢百骸中流窜,肌肉酸软无力。
他必须等。
等一个,一击必杀的机会。
“吱呀——”柴房的门被推开。
一名壮汉提着油灯走了进来,脸上挂着狞笑。
“臭小子,该上路了。”
他弯腰,准备将卫青拖起来。
就是现在!
原本瘫软在地的卫青,动了!
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孤狼,整个人从地上弹射而起!
不是用拳,也不是用脚。
他用的是头!
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撞向壮汉的下巴!
“咔嚓!”
清脆的骨裂声中,壮汉的惨叫被堵在喉咙里,直挺挺向后倒去。
卫青从他腰间抽出匕首,身形因药力影响而有些踉跄,却毫不停留地扑向门外。
另外两名凶徒被惊得魂飞魄散,刚要拔刀。
“噗嗤!”
冰冷的刀刃,割开了其中一人的喉管。
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
另一人刚举起刀,卫青的匕首已经捅进了他的心口。
干净利落,一击毙命。
短短数息,三四具尸体倒地。
卫青胸口剧烈起伏,手臂因脱力而颤抖,身上也被对方临死前的挣扎划开一道血口。
他知道,危险还未解除。
卫青三步并作两步,从侧门出逃而去。
而此时,战斗的声响,已经惊动了庄园深处的人。
一个黑影,鬼魅般出现在院中,紧接着跟随着卫青的步伐急追而去。
那人步伐沉稳,气息悠长,与刚才的三四个喽啰,判若云泥。
这才是真正的高手。
卫青身上的药力仍在,他瞳孔骤缩,刚缓过一口气,一股致命的杀机已将他完全笼罩。
他拼尽最后的力气举起匕首格挡。
“嘭!”黑衣人一脚踹在他的胸口。
卫青整个人倒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大树上,喉头一甜,呕出一口鲜血。
就在这时,林外的官道上,传来一阵雷鸣般的马蹄声!
长安令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划破夜空!
“奉陛下旨意,搜查要犯!给我搜!寸草不留!”
黑衣杀手眼神一厉,知道时间不多了。
他不再犹豫,合身扑上,手中的长剑发出一声轻鸣,直刺已经无力反抗的卫青心口!
说时迟那时快,卫青的眼中,迸发出拼尽全力的光芒。
他没有呼救,而是深吸一口气,猛地旋转跳起,一手接住那黑衣杀手长剑!
“卫青,莫要做困兽之斗,来的都是杀你的人!”
一旁的一群杀手们缤纷而至,听到那领头黑衣人之言,又惊又喜,立刻合围而上。
他们以为,这是最后的困兽之斗。
可他们不知道,卫青这一冲,不是为了搏命。
是为了,引起注意。
就在数十杀手,合围着卫青,在那刀光剑影即将及体的瞬间。
一支长箭飞射而来,直刺那为首黑衣杀手胸口而去。
紧跟着,数十名身披铁甲,手持长戟的羽林卫,如天兵天将,破开林间的黑暗,将这片小小的战场,围了个水泄不通。
为首的,正是公孙敖。
他看着浑身是血,却依旧站得笔直如枪的卫青,眼眶瞬间赤红。
“仲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