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扔了弓,翻身上马。
坐骑嘶鸣一声,铁蹄踏碎一地月光,冲向椒房殿。
他甚至懒得叫门。
高墙之下,战靴在墙面借力一点,他整个人腾飞而起,无声地落入后院。
马场内。
刘纁一身利落骑装,乌发高束,正和一个身影并肩站着。
是那个被他从匈奴掳回来送给刘纁当马夫的,年仅十三匈奴王子,金日磾。
少年身形已见挺拔,他看向刘纁的眼神,那种混杂着敬畏、好奇,以及一丝仰慕。
那是草原上的狼崽,在仰望月亮。
一团火油轰然泼进霍去病的胸腔。
“昭华!”
他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寒意。
刘纁被这声低吼惊得一颤,回头见是他,眸中先是闪过惊喜,随即柳眉倒竖。
“霍去病!你发什么疯!”
“三更半夜闯我椒房殿,活腻了?!”
霍去病几步冲到她面前,那双在战场上俯瞰生死的眼睛,此刻死死锁住她,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吞下去。
“我问你。”
“你是不是要嫁给曹襄了?”
刘纁愣住了。
随即,她瞬间明白过来,一张俏脸涨得通红。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谁要嫁给那个流鼻涕的草包!”
“平阳长公主亲自去向我母后提的亲!”霍去病的声音压抑着风暴,“我姨母还觉得不错!你敢说你不知道?”
看着他这副不问缘由,如同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猛兽般前来问罪的模样,刘纁心底那点喜悦,被委屈和怒火冲刷得一干二净。
“我知道又怎么样!”
她猛地扬起下巴,清脆的声音竟压过了他的怒火。
“我刘纁的婚事,还轮不到别人替我点头!”
“我若不愿,便是父皇的圣旨,也休想!”
少女的声音决绝而骄傲,一如她的人,是生来就不容许任何人折辱的凤凰。
霍去病怔在原地。
胸中那头咆哮的野兽,竟在这份烈火般的骄傲面前,慢慢安静下来。
是啊。
她是刘纁。
是那个敢在万军阵前,对他喊出“我等你”的卫长公主。
她怎么可能任由别人摆布自己的命运。
看着他眼中翻涌的情绪从狂怒到错愕,再到一丝无措,刘纁的心,又莫名地软了。
她撇了撇嘴,声音不自觉地放低,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
“你……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我嫁不嫁人,到底关你什么事……”
“当然关我……”
话冲到嘴边,霍去病却猛地刹住。
他喉结剧烈滚动,硬生生将那三个字咽了回去。
他凭什么说出口?
他转过头,像才发现旁边还有个活人,伸手指着一脸状况外的金日磾,用不容置喙的语气命令:
“以后离那个匈奴马夫远一点!还有曹襄!”
说完,不等刘纁反应,他猛地转身。
几个纵跃,竟比来时更狼狈几分,消失在墙外。
刘纁看着他逃跑似的背影,气得直跺脚。
“木头!”
“混蛋!”
骂完,嘴角却不自觉地,弯起一抹狡黠的弧度。
而逃出公主府的霍去病,没有回家。
夜风中,他猛地勒住马缰,战马人立而起,发出长长的嘶鸣。
他没有回头,眼中的慌乱已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淬过寒冰的偏执与狠厉。
曹襄?
他也配。
霍去病调转马头,一夹马腹。
“驾!”
战马奔腾,方向不是冠军侯府,而是平阳侯府。
半个时辰后,平阳侯府门前。
曹襄正要登车赴宴,一匹快马拦住去路,马上的人影让他眯起了眼。
“霍去病?”
曹襄脸上露出纨绔子弟特有的讥诮。
“冠军侯这是走错门了?还是想来我府上讨杯酒喝?”
霍去病翻身下马,一言不发,径直朝他走去。
那股从尸山血海里带出的煞气,让曹襄的亲卫们下意识地握紧了刀柄。
“你……”
曹襄话未出口,霍去病已到他面前。
没有多余的动作。
一拳。
“砰!”
曹襄整个人被打得飞退几步,一屁股坐倒在地,嘴角瞬间见了血。
他捂着脸,又惊又怒。
“霍去病!你敢打我!”
霍去病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眼神没有温度,像在看一件碍眼的死物。
“离她远点。”
“否则下一次,断的就不是你的牙。”
曹襄狼狈地爬起来,擦掉嘴角的血,脸上却浮现出病态的兴奋。
“为了昭华?”
他笑了起来,“霍去病,能打有什么用?这里是长安,不是你的漠北!”
“我告诉你,我母亲已经去向卫皇后提亲了!”
曹襄挺起胸膛,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你一个连父亲是谁都不知道的校尉,凭什么跟我争?我父亲是平阳侯,我母亲是长公主!我要娶昭华,陛下只会点头!”
霍去病眼底的暗色骤然浓郁。
“你很快就会知道,我凭什么。”
他扔下这句话,转身上马,消失在夜色中,只留给曹襄一个浸满寒意的背影。
******
数日后,大朝会。
长安城中的儿女情长,终究要让位于帝国的铁血政令。
丞相公孙弘手持笏板出列。
“启禀陛下,经三月细查,淮南王刘安、衡山王刘赐,谋逆一案,证据确凿!”
廷尉张汤随即上前,呈上堆积如山的竹简。
那是从无数涉案人员口中撬出来的,通敌卖国的铁证。
御座之上,刘彻神色平静,殿内却已是冰封三尺。
“宣。”
一个字,没有情绪,却让所有人都感到刺骨。
张汤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一字一句,都像重锤敲击在所有人的心上。
“……淮南王刘安,私铸兵甲,网罗宾客,意图谋反……”
“……衡山王刘赐,与其勾结,约定南北并起……”
“……二人私通匈奴,泄露军机,致我大汉将士血染边关……”
罪证宣读完毕,满朝文武,噤若寒蝉。
刘彻缓缓站起身,目光掠过殿下,如鹰隼巡视自己的领地。
“传朕旨意!”
“大司马大将军卫青,率军十万,即刻开赴淮南,兵临城下,以慑宵小!”
“臣,领旨!”
卫青出列,甲胄铿锵。
旨意已下,似乎尘埃落定。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排众而出。
是霍去病。
他一身赤色武将袍,身姿挺拔,对着御座轰然下拜。
“启禀陛下!臣,请战!”
满朝皆惊。
刘彻看着自己亲手提拔起来的少年将军,嘴角勾起一丝玩味。
“哦?冠军侯有何想法?”
“大将军兵临城下,已是牛刀杀鸡。区区刘安、刘赐,不过冢中枯骨,何须大军压境?”
霍去病的声音响彻大殿。
“臣请率三千轻骑,直扑淮南、衡山,将二贼魁首生擒回京,献于陛下阙下!”
此言一出,朝堂哗然。
三千人?去抓两个拥兵自重的藩王?
这是疯了!
刘彻笑了。
他要的,正是这股疯劲。
他要让天下看看,他的刀,有多快,有多利!
“准!”
“朕给你五千羽林卫!”
刘彻的声音带着雷霆之势,“朕要你在一个月内,提着刘安、刘赐的头,回来见朕!”
“臣,遵旨!”
霍去病叩首,眼中燃起烈火。
曹襄,你等着。
“卫青,你带领两万铁骑陈兵汝南郡,以防万一。”
“臣领旨。”
*********
出发前夜,建章营。
五千羽林卫铁甲铮铮,火把如龙。
霍去病正在做出发前的最后部署,一个内侍匆匆赶来。
“冠军侯,陛下……来了。”
刘彻一身玄色常服,在卫青的陪同下,走入大营。
他挥退左右,只留下霍去病。
“去病,此去淮南,名为抓贼,实为立威。”
刘彻看着眼前的少年,目光深邃,“朕知道你有万夫不当之勇,但也要懂得用势。”
“臣明白。”
“明白就好。”
刘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欲走。
“陛下!”
霍去病忽然开口。
刘彻脚步一顿,回头看他。
霍去病直视着帝王,目光灼热,没有丝毫畏惧。
“臣此去,若能不负陛下所托,凯旋归来……”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臣,想向陛下,讨一个封赏。”
刘彻何等人物,瞬间明白。
他看着霍去病那双写满占有欲的眼睛,沉默了片刻。
随即,他意味深长的笑了。
“好。”
“朕,等着你的捷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