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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骨铃追影

>国师宣布盲女是祸乱京城的妖邪源头,全城搜捕即刻展开。

>逃亡中的明霜却在暴毙者尸骸里摸到异物——肋骨深处嵌着铜铃。

>她忽然明白,这些日子京城每晚的诡异琴音,正通过铜铃共振杀人。

>月圆之夜剑客截住她,剑柄系着与她成对的护魂铃——

>那是师父当年亲手所赠的信物。

>剑锋抵喉时,他却低声道:“跟我回去见师父。”

>——可师父分明已在三年前被她亲手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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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府那纸“镇邪”的檄文,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摁在了京城这匹丝绸般光滑的肌体上。刹那间,温顺的肌理猛地绷紧、扭曲,发出无声的焦臭。恐慌,一种粘稠、冰冷、带着铁锈腥气的活物,从四门紧闭的朱漆大门底下钻出,沿着宽阔的御街爬行,挤进狭窄曲折的陋巷,最终渗入每一片蒙尘的窗纸和每一道颤抖的门缝。

“妖邪潜形,祸乱京师!有盲女明霜,通幽邪之术,乃祸源之本!擒获者,赏千金,授爵位!”

告示上浓墨重彩的“明霜”二字,仿佛是用凝固的血写就的。它们被风撕扯着,在城墙上、在坊门口、在每一个有人聚集的角落猎猎作响,像一只只不祥的黑鸟,扑棱着翅膀,将无形的阴影投在每一个行人低垂的头颅上。

空气骤然变得沉重。原本喧嚣的街市,鼎沸的人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扼住了喉咙。叫卖声、车马声、笑谈声,这些维系着城市生机的血管,瞬间凝滞、冻结。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更加刺耳、更加令人心悸的声响:铁靴踏过石板路面的沉重铿锵,铠甲鳞片相互刮擦的嘶啦声,兵刃偶尔无意间磕碰在盾牌或墙壁上发出的短促、冰冷的金属脆响。

巡城卫队的兵士们,如同被驱赶的蚁群,骤然间塞满了每一条街道。他们手中的长矛和腰间的佩刀,在陡然沉寂下来的空气里,不安地低语着。刀鞘里的刀锋,似乎嗅到了追捕与鲜血的气息,在黑暗中轻微地嗡鸣、震颤,渴望着出鞘的冰冷寒光。那些被磨得雪亮的矛尖,则笔直地刺向灰蒙蒙的天空,像一片片急于吸吮雨水的、倒置的、饥饿的黑色麦芒。

明霜像一粒被投入激流漩涡的尘埃,在这骤然收紧的巨网缝隙间,艰难地寻找着那几乎不存在的生路。她背靠着一处早已荒废的土地庙冰冷的山墙,粗粝的砖石透过薄薄的衣衫,将寒意和一种深入骨髓的衰败感刻进她的脊骨。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滚烫的砂砾,喉咙深处弥漫着铁锈般的血腥气。她不敢停,哪怕片刻。耳中捕捉到的,是远处巷口铁靴踏过石板的整齐节奏,如同催命的鼓点,越来越近;是更近处,不知哪家院墙内,一只狗被惊扰后发出的狂躁吠叫,那声音尖利而充满敌意,如同无形的探针,疯狂地扫荡着空气。

她必须走。离开这堵暂时庇护她的墙壁,再次投入那条由无数双窥视的眼睛、无数只随时可能指认她的手指构成的、无形的死亡之河。

她摸索着,侧身挤进一条更窄、更幽深的夹道。这是两片高耸而破败的民居后墙之间,仅容一人侧身勉强通过的缝隙。头顶上,被两侧屋檐切割出的狭窄一线天空,呈现出一种令人窒息的铅灰色。脚下的地面,堆积着不知多少年的腐叶、垃圾和滑腻的青苔,散发出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腐臭气味。这气味黏稠得如同实质,紧紧包裹着她,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了污浊的泥浆。

明霜屏住呼吸,用脚尖极其小心地试探着前方湿滑的落脚点,双手则像盲杖一样,在两侧冰冷、湿漉漉、布满黏腻苔藓的砖墙上摸索着,支撑着身体微妙的平衡。墙壁在指尖下蠕动,苔藓滑腻得如同某种生物的冰冷皮肤,砖缝里渗出湿冷的潮气,浸得她指尖发麻。头顶狭窄的一线天光,被不知何时飘来的厚重乌云彻底吞没。黑暗,浓稠得如同墨汁,瞬间灌满了这条狭长的缝隙。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黑暗与死寂中,另一种气息,突兀地、蛮横地撞入了她的感知领域。

一股浓烈的、令人血液都要凝固的甜腥气,混合着内脏腐败后特有的、令人窒息的恶臭,像一只冰冷粘滑的手,猛地扼住了她的口鼻!

这气味如此浓烈,如此近在咫尺,仿佛就在下一个转角!

明霜的脚步瞬间钉死。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耳中,除了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再无其他声响。追兵沉重的脚步声、狗吠声,甚至头顶的风声,都在这浓烈的死亡气息面前,被彻底吞噬、抹去。

她屏住呼吸,指甲深深抠进墙缝里滑腻的苔藓中,强迫自己那几乎要失控的感知,像一张无形的网,小心翼翼地向那气味的源头探去。

前方几步之外,转角后的那片狭小空间里,没有任何活物的气息。没有心跳,没有呼吸,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凉。那浓烈的恶臭,正从那里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

她必须过去。这是唯一的通路。

一步,又一步。脚下黏滑的腐叶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挤压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腐烂的血肉之上。浓烈的尸臭如同无数细小的针,扎进她的鼻腔、咽喉、肺部,带来剧烈的痉挛感。她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终于,指尖触碰到了转角处冰冷潮湿的墙壁。

她深吸一口气——随即被那恶臭呛得几乎窒息——猛地转过墙角。

没有预想中的伏击。只有一具尸体。

那具尸体以一种极其扭曲怪异的姿势,蜷缩在狭窄夹道的尽头,几乎堵死了去路。他面朝下趴着,头颅却以一个正常人无法企及的角度,拧转向一侧,灰败空洞的眼珠恰好对着明霜的方向,凝固着临死前极致的恐惧与痛苦。他的四肢像被粗暴折断的枯枝,反向弯折,关节呈现出可怕的青紫色肿胀。破碎的粗布衣衫下,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深紫色的淤痕,如同无数只恶毒的眼睛。

这惨状本身已足以令人胆寒,但真正让明霜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颤栗的,是这具尸体所散发出的气息。那并非单纯腐败的气息。在这浓烈的、令人窒息的死气核心,竟然盘踞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生机?不,更准确地说,是一种诡异的“活性”。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冰冷的躯壳深处,仍在极其缓慢地搏动、呼吸,如同寄生于朽木深处的毒蕈。

这感觉太过矛盾,太过不祥。明霜的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某种强烈的直觉,一种源自血脉深处对“器物”的感知力,在疯狂地尖叫,驱使着她去触碰那具扭曲的尸骸。

她缓缓蹲下身,屏住呼吸,几乎用尽了全身的意志力,才将冰冷颤抖的手指,伸向那具扭曲尸骸的胸膛位置。

指尖最先触及的,是冰冷、僵硬、被死亡彻底凝固的皮肤,带着一种滑腻的触感。然后,是破碎衣衫下,一根根断裂、凸出的肋骨。她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沿着其中一根断裂肋骨的边缘滑入。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更深处的内脏时,一种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的振动感,猛地从指腹传来!

嗡——

那并非声音,而是一种纯粹的低频振动!微弱得如同蚊蚋振翅,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冰冷质感,瞬间顺着她的指尖,闪电般窜入她的臂骨,直冲脑髓!

明霜浑身剧震,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猛地缩回了手,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那是什么?!

冰冷。坚硬。带着金属特有的、拒人千里的质感。它嵌在那里,在断裂肋骨的深处,紧贴着早已停止跳动的心脏,像一个寄生的、冰冷的瘤。刚才那一下微弱的嗡鸣,正是它发出的!一种非生非死的、令人作呕的“活性”!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但另一种更强大的力量——那几乎刻入骨髓的、对器物内在隐秘的探究本能——死死攫住了她。她咬紧牙关,再次伸出手指,这一次,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更加精准地探向那振动的源头。

指尖在冰冷滑腻的血肉和断裂的骨茬之间艰难穿行。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带来令人头皮发麻的触感。终于,她触摸到了它!

一枚小小的、冰冷的金属物。比指甲盖略大,浑圆,表面似乎带着精细的纹路。它的边缘深深楔入断裂的肋骨缝隙中,像是被某种恐怖的力量硬生生敲打进去的。当她的指尖极其小心地拂过它的表面时——

嗡……嗡……

那细微的、冰冷的震动再次传来!这一次更加清晰,仿佛这枚小小的金属铃,在她的触碰下,在死者的胸腔深处,正发出无声的、渴血的鸣叫!它像一颗沉睡的、剧毒的种子,在冰冷的尸骸中汲取着最后的养分,等待着被唤醒的时刻。

铜铃!

明霜的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响!每一个碎片都在瞬间被这冰冷的事实强行粘合起来!

那些深夜,如同附骨之蛆般缠绕京城、搅得人心惶惶的诡异琴音!那琴音飘忽不定,仿佛无处不在,却又难以捕捉源头。它并非真正的“乐曲”,而是一种混乱的、充满恶意的、能钻入骨髓的噪音!每当那琴音响起,总有人离奇暴毙,死状凄惨扭曲,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撕碎……官府查不出缘由,只归咎于“厉鬼索命”或“时疫横行”。

原来如此!

这肋骨深处冰冷振动的铜铃,就是那索命的毒钩!那飘忽无踪的诡异琴音,并非为了演奏,而是为了寻找、唤醒这些深埋于血肉骨骼中的致命之物!当特定的音律——那充满恶意的、混乱的噪音——响起,与这铜铃内部的某种构造产生共鸣共振,那无形的振动之力,便会由内而外,瞬间摧毁一个人的骨骼、内脏……将他们活生生震成一摊扭曲的血肉!

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浇透了她的四肢百骸。原来,那些深夜响起的琴音,根本不是来自什么虚无缥缈的厉鬼,而是一张精心编织的、笼罩整个京城的死亡之网!一张由国师府那高高在上的“镇邪者”亲手布下的网!

“镇邪”?“除妖”?

明霜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无声的火焰在心底熊熊燃烧,几乎要焚毁最后一丝理智。好一个道貌岸然的国师!好一个颠倒黑白的“镇邪”!他搜捕的不是什么妖邪源头,他搜捕的,是这张死亡之网上,唯一可能存在的漏洞!唯一一个能“听”到骨骼深处铜铃悲鸣的人!

她!明霜!

她就是那个被锁定的、必须被抹去的“知情人”!

就在这时,一股微弱但清晰的震动感,并非来自冰冷的地面或墙壁,而是从她胸前紧贴肌肤的地方传来!

嗡……

是她一直贴身藏匿、视若性命的那枚护魂铃!

它竟在此刻,毫无征兆地自行颤动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异动,比刚才在尸体中摸到铜铃更加令明霜惊骇!这枚护魂铃,是师父留给她最后的、也是最珍贵的念想。它通体由一种奇异的暖玉和青铜合金铸成,形制古朴,表面刻着繁复的云雷纹和守护符咒。师父当年将它郑重交到她手中时曾言,此铃内蕴一缕精纯的护魂之力,能温养神魂,辟易外邪,更是师门信物,彼此相连。它只有在感应到极其强大的邪祟恶意、或者……另一枚与之配对的护魂铃靠近时,才会产生如此清晰的自主震动!

此刻,在这弥漫着尸臭的死亡夹道里,它竟自行震鸣!

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难道……这附近有另一枚护魂铃?或者说,拥有另一枚护魂铃的人……来了?!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噬心,让她瞬间如坠冰窟!她猛地收回探查尸体的手,身体像受惊的狸猫般绷紧,所有的感官被提升到极致,疯狂地捕捉着周围最细微的变化。

风,停了。连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恶臭,都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短暂地凝固了。整条狭窄的夹道,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绝对的死寂。

不!不是绝对的死寂!

一种极细微、却异常清晰的“嗒”声,极其突兀地,从她身后的来路方向传来。

那是……靴底轻轻踏在湿滑青苔上的声音!轻得如同落叶坠地,若非此刻她的感知被恐惧和护魂铃的震动拔高到了极限,根本无从察觉!

有人!而且是一个极其可怕的高手!他已经到了!就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

明霜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心脏在死寂中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撞击着耳膜,发出雷鸣般的巨响。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那枚嵌在尸骸深处的铜铃,仿佛也感应到了某种巨大的威胁,正发出一种濒死般的、更加急促的微颤。

逃!必须立刻逃!

求生的本能如同熔岩般瞬间冲垮了僵直的身体。她猛地弹起,不顾脚下湿滑的腐叶,不顾前方那具扭曲的尸骸堵路,像一道离弦的灰影,扑向前方夹道尽头那一片未知的、可能同样是绝境的黑暗!

就在她身体前冲的刹那,一道冰冷锐利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冰锥,毫无征兆地、精准地,钉在了她的后颈之上!

杀气!

纯粹、凝练、带着金属般刺骨寒意的杀气!这杀气并非虚幻,它如同有形的枷锁,瞬间勒紧了她的喉咙,扼住了她的呼吸!让她前冲的动作硬生生僵在半途!仿佛只要再动一下,那无形的锋刃便会立刻切断她的颈骨!

明霜的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在一起,发出轻微的“咯咯”声。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她不敢再动分毫,连呼吸都死死屏住。时间,在这狭窄的死亡夹道里,被无限拉长、凝固。

“嗒。”

又是一声轻响。近在咫尺。

一股混合着夜露清冷和某种极淡、却异常锐利的金属气息,缓缓弥漫开来,压过了浓烈的尸臭。一个身影,如同从墙壁的阴影中直接分离出来,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挡住了唯一的退路。

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胶质。明霜背对着那个致命的存在,全身的肌肉紧绷如铁,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着危险。她能清晰地“听”到对方身上细微的织物摩擦声,感受到那具躯体散发出的、如同出鞘利剑般的冰冷锐气。更让她心脏狂跳的是,胸前那枚护魂铃的震动,随着对方的靠近,陡然变得清晰而急促起来!

嗡……嗡……

玉铃在衣襟下不安地躁动,带着温热的触感,像一颗被惊醒的心脏。它在呼唤,或者说,在恐惧着某种同源的存在!

来人没有立刻动手。那令人窒息的杀气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紧紧包裹,却又带着一种奇特的、审视般的凝滞。在这绝对的压迫之下,明霜反而被激发出一种近乎绝望的狠厉。她猛地吸了一口气,那混合着尸臭和冰冷金属气息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强迫自己极其缓慢地、一寸寸地转过身来。

她“看”不到他。她的世界里只有模糊的光影轮廓,冰冷的气息流动,以及……那柄剑。

即使隔着数尺的距离,即使没有视觉,那柄剑的存在感也如同黑暗中的烈日般灼人。它并非被握在手中,而是随意地悬在身侧,剑尖斜指地面。但仅仅是它本身散发出的那种纯粹的、斩断一切的锐意,就足以撕裂周围的空气。剑身仿佛不是钢铁铸就,而是一道凝结的寒光,一道等待饮血的深渊。它无声地低语着死亡,仅仅是感知到它的存在,就让明霜裸露在外的皮肤感到一阵阵针扎似的刺痛。

然而,就在这柄散发着绝世凶戾之气的长剑剑柄末端,一点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暖意,如同黑暗中的萤火,顽强地穿透了那冰冷的杀意,直抵明霜的心神。

那里系着一枚铃铛。

小巧,古拙。材质奇异,非金非玉,却流转着一种温润内敛的光泽感。它的轮廓,它在空气中微微震颤时发出的、只有明霜能“听”到的独特韵律,与她怀里的那枚护魂铃,同出一源!不,不仅仅是同源!它们的气息在无形的层面疯狂地呼应着,如同磁石的两极,带着一种宿命般的牵引,也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排斥!

嗡!嗡!

两枚护魂铃在看不见的层面激烈共鸣!明霜怀中的玉铃震动得更加剧烈,那温热的搏动几乎要灼伤她的肌肤。而剑柄上那枚铃铛,也传递来清晰无比的回音!它们在共鸣!它们在彼此确认!它们是一对!

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明霜的心脏,比刚才的杀气更甚!这枚铃铛……这枚本该是师门信物、是师父留给她最后的守护的护魂铃……此刻,竟系在了一个手持致命凶器、散发着冰冷杀气的追猎者的剑上!

师门信物……竟成了索命符?!

“你……”一个沙哑得几乎不似人声的字眼,艰难地从明霜干涩的喉咙里挤出来,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她猛地抬头,空洞的双眼“望”向那持剑身影的轮廓,仿佛要用这无用的凝视,穿透黑暗,看清对方的面容,看清这残酷命运背后的真相。“……是谁?”声音破碎,带着血的味道,“这铃……从何而来?!”

那持剑的身影,如同山岳般凝固在狭窄夹道的阴影里。明霜破碎的指纹在弥漫着尸臭的空气中回荡,撞上冰冷的墙壁,显得异常单薄而绝望。对方没有回答。只有沉默,一种比剑锋更冷、更沉重的沉默,如同无形的巨石,狠狠压在她的胸口。

这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最锋利的回答。

明霜的心彻底沉入了无底深渊。怀中的护魂铃震动得愈发急促,温热的搏动带着一种近乎悲鸣的频率,与剑柄上那枚铃铛传递来的冰冷牵引激烈碰撞,在她心神中搅起惊涛骇浪。最后的侥幸被彻底碾碎。这铃,这剑,这沉默……都在无声地宣判着一个她最不愿面对的事实。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那身影动了。

没有预兆,没有声响。仿佛只是光影的一次轻微摇曳。一道冰冷的、凝聚到极致的锋锐气息,如同撕裂黑暗的闪电,骤然爆发!

剑光!

那不是一道光,而是一抹纯粹意念的延伸!是死亡本身最直观的具现!它超越了视觉,直接烙印在明霜的感知之中。她“看”到一道无法形容其速度的、凝练到极致的冰冷弧线,带着斩断一切、湮灭一切的意志,无视了狭窄的空间,无视了弥漫的尸臭,无视了她所有的惊惧与绝望,直刺她的咽喉!

太快了!快到超越了她感知捕捉的极限!快到让她连一丝闪避的念头都来不及升起!

冰冷的剑尖,带着一丝金属特有的、细微的震颤感,精准无比地抵在了她喉间最脆弱的那一点皮肤上。一点极其微小的刺痛传来,随即,一股温热黏腻的液体,顺着她的颈项缓缓流下。

血。

死亡的触感,如此清晰,如此冰冷。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凝固。夹道内的空气仿佛变成了沉重的铅块。远处隐约传来的追捕喧嚣、近在咫尺尸体散发的恶臭、怀中护魂铃的悲鸣……所有的一切感官都被这抵住咽喉的冰冷剑尖强行抹去。明霜的思维一片空白,只剩下那一点尖锐的刺痛和缓缓流淌的温热,在无声地宣告着终结。

结束了。就这样,死在这肮脏的夹道里,死在这枚系在索命之剑上的护魂铃主人手里……死在……可能是同门的手里?

一个荒谬而绝望的念头闪过。

然而,预料之中贯穿咽喉的剧痛并未降临。

那柄剑,那柄散发着绝世凶戾、足以轻易夺走她性命的剑,在刺破皮肤、品尝到第一丝血腥之后,竟诡异地凝滞住了。

剑尖依旧稳稳地抵在那里,冰冷刺骨,带着死亡的威胁,却没有再前进一分一毫。

死寂。

只有两枚护魂铃在无形的层面,以更高的频率疯狂共鸣着,震得明霜心神欲裂。怀中的温热玉铃,剑柄上那冰冷的同源之物,它们的气息此刻如同两条被强行拧在一起的毒蛇,在激烈地撕咬、碰撞。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一个声音,低沉、沙哑,仿佛许久未曾开口,带着一种奇异的金属摩擦般的质感,从持剑者所在的方向传来,清晰地穿透了护魂铃的嗡鸣,送入明霜的耳中。

“跟我回去。”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力量,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冻土上。

明霜的身体猛地一颤!不是因为那声音的命令,而是因为声音本身!那声线……那语调深处某种难以言喻的韵律……尽管被沙哑和冰冷覆盖,却依然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刺入了她记忆最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带来一阵尖锐而模糊的刺痛!

“见师父。”

最后三个字落下,如同三块沉重的巨石,狠狠砸在明霜的心湖之上,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

师父?!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撕裂般的剧痛瞬间攫住了她!喉咙被剑尖抵住的地方,那温热的血似乎流得更急了。她猛地抬起头,空洞的双眼死死“盯”着前方持剑者的轮廓,脸上所有的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一种濒死般的惨白和难以置信的惊骇!

“不……不可能!”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愤怒,像垂死的野兽发出的哀鸣,“你撒谎!师父……师父他……” 她剧烈地喘息着,后面的话被巨大的悲痛和混乱死死堵在喉咙里。

三年前!那场焚尽一切的滔天大火!那撕心裂肺的哭喊!那双最后将她狠狠推出火海、随即被烈焰彻底吞噬的、枯瘦却温暖的手!她亲手捧起焦土,埋葬了那仅存的、无法辨认的残骸!那铭心刻骨的绝望和灰烬的气息,至今仍夜夜灼烧着她的梦境!

师父死了!在她眼前,在她怀中化为灰烬!被她亲手埋葬!这是她生命中无法更改、鲜血淋漓的烙印!

现在,这个持着索命之剑、系着另一枚护魂铃的陌生人,竟要带她去“见师父”?!

荒谬!残忍!这比直接一剑刺穿她的喉咙,更加恶毒万倍!

“你休想!” 明霜猛地嘶吼出来,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悲痛而扭曲变形。怀中的护魂铃感受到她激荡的心绪,嗡鸣声陡然拔高,变得尖锐刺耳,仿佛也在发出凄厉的控诉。“师父……早已葬身火海!是我……亲手埋的骨!” 每一个字都像带着血,从齿缝间迸出。

她不管了!不顾那抵在喉间的冰冷剑尖!一股同归于尽的疯狂决绝瞬间冲垮了恐惧!她猛地向后一仰头,试图脱离那致命的剑锋,同时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不顾一切地向侧后方——那具扭曲尸骸的方向——撞去!哪怕撞在尸体上,哪怕被骨头刺穿,也绝不能被这荒谬的谎言带走!

她的动作快,带着绝望的狠厉。然而,就在她身体后仰、力量爆发的同一刹那——

嗡——!!!

一声前所未有的、剧烈到几乎要撕裂灵魂的共鸣声,毫无征兆地在她怀中炸开!

不是来自一枚铃铛。

是两枚!

她怀中的护魂铃,与剑柄上那枚冰冷的护魂铃,在这一瞬间,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巨力强行贯通!两股同源却激烈冲突的气息,如同两条狂暴的怒龙,猛地撞击在一起!

一股庞大、混乱、难以言喻的无形力量,以两枚疯狂共振的护魂铃为中心,轰然爆发开来!

明霜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狠狠撞在胸口,仿佛被无形的攻城锤正面击中!喉间一甜,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倒飞!她撞在那具冰冷的尸骸上,骨头断裂的脆响和滑腻的触感同时传来,浓烈的尸臭再次灌满鼻腔。

而就在她倒飞出去的同时,眼角的“余光”——那模糊的感知边缘——似乎捕捉到了那个持剑的身影,竟也猛地晃动了一下!

不是进攻的姿态!更像是在这股突如其来的、源自两枚护魂铃的狂暴共鸣冲击下,猝不及防地失去了平衡!

一声极其压抑、短促、仿佛从胸腔深处强行挤出来的闷哼,清晰地传入了明霜的耳中!

那声音里,带着一丝……痛苦?一丝被强行打断、甚至可能反噬的狼狈?

这电光火石间的剧变,让整个狭窄的死亡夹道陷入了更加诡谲莫测的旋涡。冰冷的剑尖离开了咽喉,致命的威胁暂时解除,但更大的疑云和混乱,如同狂潮般瞬间将明霜吞没。她重重摔在冰冷湿滑的地面上,后背压着那具扭曲的尸骸,浓烈的恶臭和胸口的剧痛让她几乎窒息。

师父……葬身火海……亲手埋葬……

剑客……护魂铃……“跟我回去见师父”……

两枚铃铛那撕裂般的共鸣……

还有那一声压抑痛苦的闷哼……

无数个尖锐的、相互撕扯的念头在明霜混乱的脑中疯狂冲撞,如同沸腾的油锅。她挣扎着想抬起头,想“看”清那个身影此刻的状态,想从那一片混沌的感知中抓住一丝线索。

然而,一股更加强烈、更加令人心悸的危险预感,如同冰水般兜头浇下!

不是来自那个暂时被铃铛共鸣所扰的剑客!

是来自……外面!

无数沉重、急促、带着金属铿锵的脚步声,如同骤然响起的闷雷,正从夹道两端——她来时的方向,以及前方未知的出口方向——同时疯狂地逼近!如同两股汹涌的铁流,正朝着这个狭窄的死亡陷阱,轰然合围!

“这边!有动静!”

“包围!快!别让那妖女跑了!”

“国师有令!格杀勿论!”

追兵!国师府的人!他们被刚才护魂铃那剧烈的、无形的能量爆发惊动了!或者说,他们一直就在附近,如同耐心的猎犬,此刻终于嗅到了血腥味,锁定了目标!

夹道两端的光影瞬间被纷乱晃动的火把光芒所充斥!灼热的光线刺破黑暗,将狭窄的空间染上一片跳动的、不祥的橘红色。沉重的脚步踏在湿滑地面上的声音,铠甲鳞片刮擦的嘶啦声,兵刃出鞘的呛啷声……汇成一片死亡的喧嚣,如同潮水般从两头汹涌灌入!

前有堵截,后有……那个身份诡异、立场不明的持铃剑客!

明霜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绝境!真正的十面埋伏!

她蜷缩在冰冷的地面和扭曲的尸骸之间,浓烈的尸臭包裹着她,追兵的怒吼和火光步步紧逼。而那个持剑的身影,在另一端被火把光芒勾勒出的模糊轮廓中,似乎刚刚从护魂铃的剧烈冲击中稳住身形。

他缓缓地,抬起了头。

隔着狭窄的、充满死亡气息的空间,隔着明霜空洞却充满惊疑的“视线”,隔着国师府追兵骤然爆发的喧嚣杀意——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实质,穿透了混乱的黑暗与火光,牢牢地锁定了她。

## 第二章:骨铃追影 续

缉捕令糊满皇城九门。浸过桐油的桑皮纸上,明霜的盲眼画像正被雨水泡得浮肿溃烂。墨迹晕染处爬出细密血丝,在“镇邪”二字上结成蛛网状的钟形图腾。国师的朱砂印赫然压在她颈动脉位置,像道新鲜刀疤。

“妖女以音律剜心,凡举报踪迹者——”锣吏的嘶吼突然走调,喉结处爆开铜铃形状的凸起。人群惊散时,明霜听见他碎裂的喉骨正撞击着铃舌,发出《孤鸾啼》的变奏。

她蜷在染坊废弃的靛蓝染缸里,腐臭的蓝靛泥包裹全身。追魂使的锁链在巷口刮擦,铜铃震响如同钝刀刮骨。怀中古琴的底板裂缝渗出黑血,人皮琴谱正透过檀木吮吸她的体温。

“叮铃。”

不是追魂铃。这声响从她左腕骨髓深处传来——昨日哑巴验尸官塞给她的护魂铃在皮肉下震颤。铃铛不过米粒大,此刻却像活物般沿着桡骨向上钻行,细链在血脉里刮出冰凉的刺痛。

染缸外传来皮肉烤焦的滋啦声。追魂使的锁链探入积水,水滴触及链身的瞬间汽化成血红雾霭。雾中浮现数十个扭曲人形,都是三日内死于音杀者的怨灵。它们脖颈系着虚化的铜铃,随锁链的节奏撕扯自己半透明的脏器。

护魂铃在腕骨缝里猛跳。明霜突然扬手,三根靛蓝染棍破缸而出。追魂使挥链格挡,锁链绞碎木棍的脆响里,竟混着《锁魂调》的降调音节。

趁音律错拍的间隙,她狸猫般翻进染坊内室。满地狼藉中倒着一具肿胀的尸首,正是昨夜追捕她的三名追魂使之一。尸体后脑嵌着半截染棍,棍头沾着靛蓝与脑浆的混合物。

护魂铃在她腕骨中发烫。明霜的指尖按上死者的太阳穴。颅骨内传来细碎回响,像有铜珠在髓腔里滚动。她并指如刀刺入尸身耳孔,抠出三枚带神经絮的铃铛——铃身刻着《孤鸾啼》的徽位符,铃舌是人牙磨制的音棰。

“嘎啦。”

尸首突然坐起。无唇的嘴咧到耳根,露出的齿缝间卡着半片靛青布料。明霜疾退,那布料却飘落在地,显出一角褪色的凤凰绣纹。是她前世常穿的练功服内衬。

护魂铃在腕骨中炸开剧痛。明霜猛踹染池边的石臼,百斤石盖轰然压碎诈尸的胸腔。碎骨间迸出更多铜铃,铃舌疯狂抽打臼壁,奏响不成调的安魂曲。她俯身摸索染缸碎片,在锋利的陶片边缘触到细密的齿痕——某种生物啃噬留下的音律刻痕。

***

子夜,护城河排污口。

明霜浸泡在恶臭的淤泥里,左腕的护魂铃已钻至肘关节。污水冲刷着肘部皮肤,浮现青黑色的铃形凸起。她将染坊取得的铜铃按在凸起处,骨肉竟如融蜡般包裹住铜铃。

“嗡——”

骨髓深处传来弦乐合鸣。九霄悲鸣钟的虚影在脑海浮现:钟钮是衔尾双头凤,钟腹密布着血管般的音梁。幻象中突然刺入剑光,斩断七根主音梁。钟声溃散成尖啸时,她肘部的铜铃凸起“啵”地破开,钻出半截带倒刺的青铜铃舌。

剧痛让她撞上铁栅栏。锈蚀的栅条突然共振,污水中浮起千百颗气泡。每颗气泡里都映着残缺的月亮——不,是剑刃反光!

她旋身甩肘,新生的铃舌割裂水面。污水化作毒箭射向河岸黑影,却在丈外被无形音障震散。黑影静立柳梢,剑穗系着的护魂铃与她肘间的残铃同时嗡鸣,共鸣波震得她齿根渗血。

月光切开云层。斗篷下露出玄铁面具,但剑柄的吞口兽首赫然雕着九霄悲鸣钟的纹样。更骇人的是系剑的丝绦——褪色的凤凰金翎与她怀中琴谱人皮的缝线如出一辙。

“叮铃...叮铃...”

双铃共振越来越急。明霜肘部的铃舌疯狂生长,倒刺扎进尺骨缝隙。剑客的剑缓缓出鞘三寸,刃口流转的寒光竟是《孤鸾啼》的工尺谱。护城河突然掀起逆浪,水墙里伸出无数系着铜铃的骷髅手。

剑光暴涨。不是劈向明霜,而是斩断她自己肘部的青铜铃舌!断舌在污水里扭曲成小蛇,剑客的护魂铃射出一道音波将其震碎。碎末溅在柳树上,树皮瞬间浮现琴谱般的龟裂纹。

面具下溢出半声呜咽。明霜听见剑穗金铃在嘶鸣:“...师...”尾音被河风绞碎。剑客甩出剑鞘击向水面,借反冲力消失在屋脊间。他驻足过的柳枝上,悬着半截割断的玄色发辫——发丝间缠着褪色的凤凰金线。

***

乱葬岗的尸坑像大地溃烂的疮口。

明霜扒开半腐的尸堆,肘部伤口滴落的血在腐肉上烫出青烟。护魂铃的残体在尺骨间震颤,指引她翻动一具幼童骸骨。孩子的胸骨布满蜂窝状孔洞,每孔都嵌着米粒铜铃。铃舌穿透脊骨,在泥地里扎成怪异的音律矩阵。

“叮咚...叮叮咚...”

骨铃无风自鸣。调子是她前世哄小徒儿入睡的童谣。明霜的盲眼突然刺痛,前世记忆碎片扎进脑海:烛光里她握着孩子的手在琴谱画小鸟,孩子腕间系着护魂铃,铃铛刻着“长乐未央”——

尸坑里所有骨铃同时炸响!音波掀飞腐尸,露出坑底青铜浇铸的巨物。那是半口倒扣的九霄悲鸣钟,钟体内壁钉满挣扎的人形浮雕。钟心垂着锈蚀的钟舌,形状正是她前世最珍爱的焦尾琴。

护魂铃在她骨缝中发出濒死的哀鸣。明霜踉跄跪倒,掌心按上冰凉的钟体。浮雕突然睁开密密麻麻的眼睛,瞳仁里旋转着《孤鸾啼》的旋律符。钟舌琴自主弹奏起来,七根琴弦勒进钟壁,刮下混着血锈的铜屑。

音浪掀翻了她。混乱中抓到的半截腿骨突然刺向她心口——骨端镶嵌的铜铃正发出狂笑般的颤音。明霜用断肘格挡,骨铃擦过新生铃舌的创面,竟被残留的青铜倒刺勾住。

“咔哒。”

腿骨铜铃与肘部残铃咬合了。剧痛让她眼前闪过幻象:国师府地宫深处,赤身男子被钉在音律架上。暗金长发垂落腰际,肋骨被抽换成青铜音梁。那人抬头,左眼是她的盲瞳,右眼是九霄悲鸣钟的兽钮。

尸坑突然塌陷。明霜随腐尸坠入钟内,腥臭的铜锈味灌满鼻腔。黑暗中浮起两行血字,笔迹与她前世一般无二:

**铸新钟 需旧骨**

**你的徒弟们 都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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